邱纶高兴得要不得,把提篮盒搁在炕桌上就走去侧面墙下坐,可身上湿淋淋的,不得自在。他也还算有些心眼,生怕挂到脸上给妙真看见,要赶他自回房去换衣裳,怎好?好容易来这一趟。
因此是一派祥和地坐在那里,随衣摆啪嗒啪嗒地滴着水,脸上只管笑着,“上回的事没能帮衬上,小姐不怪吧?”
妙真是坐在榻上,见他这狼狈便忍不住好笑,“怎敢?你是有心要帮,不过人先回来了。倒是好事。”
“是是是。”邱纶捣蒜一般点着头,“那她回来,没出什么事情吧?我听说是中暑昏在街上,给什么人救了,嘿,这倒是运气。”
“没大碍,歇这两日已好了。我应当叫她来谢过你的,可你看这雨……”
邱纶忙摇手,“用不着用不着,小事一桩嘛,我也没怎样帮上。”
两个人寒暄这一阵,恰逢良恭哪里取了碟子进来,看见邱纶那憨样十分不顺眼,便将碟子“叮当”一下丢在炕桌上,“邱三爷,我看你还是先回去换身袍子要紧,你身娇柔嫩的公子,可别病了。”
二人早结下梁子,邱纶自然也看他不惯,听见他赶人,又说什么“身娇柔嫩”,岂不是污他是个不中用的软骨头?心下就愈发恨了这小厮,偏要端起身来硬挺着,“不怕,炎天暑热的,淋这一场雨倒很凉快。”
良恭背立在炕桌前装碟子,回首斜睨他一眼,“你怕不怕不相干,我是怕把那张椅子坐坏了。这木头经不住水泡,我们都是客中,人家的东西使坏了,找我们赔怎么好?”
邱纶猛地一拍桌子,“我赔!嗳我说,你没见我跟小姐说话呢?你怎么老爱插嘴?”说着虔诚地睇向妙真,“小姐为人太宽厚,看把这起下人纵得没了王法了,咱们主客间说话,他一句二句地插嘴。不如把他交给我,我替小姐教导几天,保准叫他晓得晓得什么叫‘规矩’。”
打了几回交道,妙真也知道他这人了,虽常有些丢人现眼的做派,人倒是不坏,是个实心眼,想什么就做什么。她在历经了这许多表里不一的人与事后,反而开始欣赏他这一点品质。
人总归是逃不过变迁的,她不是例外,变一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掩着口鼻将两个人都睃一眼,“这事情就不劳烦你了,还不知道你们俩谁教导谁呢。”
邱纶觉得这话有些非同寻常的意味,是把个小厮抬起来和他这公子平起平坐,因此再认真看看良恭的背影,觉得此人也有些不同寻常。他心里倒了醋罐子似的,暗暗埋头,向旁边撇一撇嘴。
隔会碟子摆好,他抓紧一切时机卖弄表现,“小姐赶紧尝尝看,我听说他们家的炸货在常州是顶好的,小姐把每样都尝一口,喜欢吃的我记下来,下回再使人去买。”
他也算知道些妙真的喜好,十分会投机取巧。妙真每样尝一点,给雨气发得软了些,不够脆了。但味道都好,最要紧的,这是一种久违的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觉。
良恭还立在炕桌前,稍稍把二人的视线挡住了。她不得不歪着脑袋去同邱纶说话,“哪里好再劳烦你呢?我听说你们家的织造坊就要开张了,你还在四处找房子。找到了么?”
邱纶把手一扬,“不好找,我想租一处宅院,可不是小了就是那些年久失修的,拾掇起来麻烦。”
“你一个人,带几个家丁,还要住多大的房子啊?”
“七.八间屋子总是要有的吧?”说着就走到榻上来,把胳膊放在炕桌上,同妙真一面吃一面讲,“小姐不知道,我不喜欢屋里有丫头守着睡觉,我喜欢清清爽爽的卧房。伺候的丫头呢就得睡在偏房里去,是不是要多几间屋子?”
这习惯倒与妙真相同,她跟着点头,“我也不爱有丫头伴在屋里睡。我的丫头都是睡在偏房里,我不起夜,晚上不要水吃,一觉睡到天亮,用不着人伺候。”
邱纶忙笑,“我也是!”
笑着笑着看见良恭还立在跟前,他剔一眼,“你怎么还杵在这里,还不出去?”
良恭慢条条旋去椅上坐着,歪在那里笑,“我放你和我们大姑娘在屋里说话,不像样吧?男女有别。”
妙真听见这话,稍稍把身子搦正。邱纶暗窥她一眼,也端正起来,讪着随手把手摆摆,冷笑一下,“你这时又晓得规矩了。”
良恭道:“一刻也不敢忘。”
邱纶时下恨不得叫人将他狠揍一顿,暗在心里咬牙切齿。转念一想,随这看门狗去,反正他又没有不安好心,行得正坐得端的,怕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