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真倒把良恭剜一眼,“别听他胡说,我胆子才不小呢。那就委屈你住在他的屋子里,我如今也是客中,不好再要人家腾挪屋子。”
严癞头抻起来笑,“小的有间铺就能睡,没铺睡地上也能过得去,不敢讲究。”
正说话,见花信进来,扫量严癞头几眼,吓了一跳。她不敢再看,忙收回眼向妙真回话,“问过孙姨娘了,她说不妨事,住就住。还问姑娘,良恭要上南京去,有什么要预备的只管去告诉她,她吩咐人预备齐了是一样的。”
言讫一侧目,看见严癞头正盯着她看,两眼直放光。她登时有些不自在,细看这人,光秃秃的脑袋,头上还结着些癞疮,虎背熊腰,剑眉怒目,竟像个活阎王。
她让到椅上去坐,严癞头那眼睛就跟着她侧过去。
因见此状,妙真笑说:“这是我的丫头花信,你倘或要什么东西,只管找她。”
说话又吩咐良恭,“你领他去安顿后,往邱三那头去一趟,听说他病了。”
良恭听见这名号就心肺管子发燥,本不想去。转头又想要到南京去了,这邱纶还不知怎样在妙真跟前钻营,少不得去警醒他几句。
于是带着严癞头下去,交代了一番,自往邱纶屋里行来。
那邱纶昨夜还嚷着头疼脑热,午晌听见雀香的事,觉得好不有趣。那病又似好了,有精神歪在榻上与长寿说笑。
进去正听见他敲着炕桌说:“我早就看出来了,这家人说是尤大小姐的血亲,实则才懒得管她的事。就上回,咱们在街上撞见那回,你看他们家的小厮什么德性,把着马车不让,狗眼看人低。这要是搁在从前,就他们家,还不是多少沾着些尤家的光。”
长寿坐在凳上直点头,“要不说‘人情张张似纸薄’呢,他们是看尤家倒了,尤老爷夫妇远在南京没了指望了,他们才懒得应酬大姑娘。要不是怕外头人说,恐怕根本不想容留尤大姑娘在家。要说好心,还是咱们爷好心,待尤大姑娘一如往昔。我要是尤大姑娘,不嫁给爷还嫁谁去?”
邱纶支着条腿在榻上,手搭在膝上仰着脖子连连发笑,止不住畅想一番后,把嘴咂咂,“就是这话,天底下哪找我这么专情的男人去?为了她,我在老爷跟前推了几门亲?远的不说,就说那王家吧,那小姐听见我不答应,连哭了好几天。听说眼睛快哭瞎了。”
人家小姐哭了是不假,不过后话都是他自己在杜撰吹嘘。
良恭听得可乐,笑着进来,“邱三爷那是怎样的人才,听见您不想娶人家小姐,人家小姐还不落泪?这叫虎口脱险,劫后余生。这是后怕的泪,庆幸的泪,欢喜的泪。”
登时把这主仆二人气了个嘴歪,那长寿跳起来就揪住他的襟口要打。
良恭一只手不慌不忙地扼住他的腕子,一只手拍他的手,睨着笑眼,“嗳,要跟我动手你可不一定打得过我,咱们都是客中,最好不要惹主人家烦嫌。况我在你们也是客人 ,特地来瞧瞧邱三爷的病好了没有。”
会有这般好心?邱纶眼珠子两边转转,登时笑着下榻来,“一定是小姐打发你来瞧我的吧?小姐也听见我病了?”说着翛然把胳膊一挥,“哎呀,一点小病,不妨事不妨事。”
那长寿见主子已变了脸色,便把手放开,退到一边去。
良恭把襟口拍拍,微笑道:“姑娘是听见邱三爷病了,方才在房里嘀咕说:‘不过淋点雨,怎么就病起来?这邱三,身子骨竟如此弱,往后可不要劳动他了,省得又带来他生病。’姑娘懊悔呢,不该劳您的大驾去买那些吃食。”
邱三脸色又一变,唯恐妙真以为他体格羸弱,忙道:“什么病,不过是这些王八羔子大惊小怪。我好得很!你去告诉小姐,说我活蹦乱跳的。”说着又翻了个念头,“算了,不要你传话,还不知你把话传成什么样子。我亲自去小姐那里一趟。”
说话就要踅出罩屏,倏给良恭一把拽回来。他正骇然,不想良恭咬硬了腮角凑到他眼前来,“我劝你离姑娘远着些,我眼下要往南京一趟,倘我回来听见你还在歪缠姑娘,我叫你领会领会什么是铁打的拳头。我姓良的无父无母,身无牵挂,不过烂命一条,可不怕什么邱家李家的。”
邱纶何曾吃过这种亏?怔忪一瞬后,一把将他推开,那张隽美的脸登时凶得有些狰狞,“我邱纶会怕你一个打杂的?姓良的,你厉害,我姓邱的也不是吃素的。我告诉你,别说跟前拦着你这条会咬人的狗,就是隔着刀山火海,我一样拼到小姐跟前去!就凭你也想阻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