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她一席话,良恭晓得她和林妈妈是自有了打算。他无话好讲,默了半晌道:“你保重。”
白池稍稍点下头就转过身捉裙进了屋子,还是那瘦条条的背脊,弱柳扶风的行态,却有种誓不回转的坚定。
昧旦鸡鸣,窗户蒙着荒凉的月,妙真并花信都起了个大早,点着灯在榻上检点良恭的包袱皮。此行南京是搭的一艘渡船,上头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妙真不大放心,生怕漏下什么,又怕装得多了给贼人盯上。
花信刚把包袱皮扎好,良恭就拿着一百两的宝钞进来,她接来看过一遍,又叫花信将包袱皮打开,“放两吊散钱在里头,倘或遇到偷,就叫他们偷这些散钱,遇到强盗也把这些散钱给他们保命。”
转而对良恭说,“你把票子藏在鞋子里,财不露白。”
良恭笑个不住,“你还晓得财不露白?我记得那年到湖州去,是谁说的哪来那么些强盗?”
“就不兴人家长进么?”妙真剜他一眼,将宝钞递过去,“我想了想,你还是不要跟我爹娘说我要退婚的事,不招他们多操心了。这婚事,我自己去退。”
她和林妈妈倒想到了一处,良恭因问:“你自己怎么退?向来婚姻大事,都是媒妁之言父母……”
没等他说完,妙真便瞪圆了眼,“我自己的事,难道我自己做不得主么?订婚书在我的嫁妆里头,请个保人,拿去衙门作废就好了嚜。”
良恭正点头,点得慢慢的,脚也在屋里缓缓调转着,好像有些留恋不舍的话要说。好容易盼到花信出去取东西,待要张口,又见邱纶走了进来。
第51章 玉屏春冷 (十一)
拂晓清稀, 邱纶特地起来个大早,也来为良恭送行。自然不是为和良恭有什么情分,只是怕妙真过多操心,特地替她操心在前, 从他那织造坊里调了辆车马来。
进门也不和良恭招呼, 握着扇柄反在肩头向妙真指一指,“外头车马已经齐备了, 一径送你这下人到码头去坐船。”
妙真正愁这个, 一下笑起来, , “可就太谢谢你了, 昨日想叫舅舅家的车马送, 可他们下人不高兴早起。我还不想看他们的脸色, 正想叫人到街上雇一辆马车去。”
“我想得周到吧?”邱纶眉开笑颜地凑过来,“我三更天想起来,这胡家的下人肯定在那里犯懒,你又是千金小姐, 不愿和他们争论, 争起来也不好看。所以我早早就叫长寿跑到织造坊里着人套了车来送。”
良恭原本随随便便的一个人,看他那般卖弄讨好,妙真也欣然接受,也就懒得推脱。挽着包袱皮往外走,吊儿郎当地把他的肩狠撞一下, “多谢邱三爷想着。”
邱纶狠得牙关硬了硬, 可也没功夫同他计较。只笑嘻嘻伴着妙真, 一径将他送往去角门外。
天还未亮,良恭提着盏灯笼, 回身望着门下这多余的几个人,好些话只能咽回腹中,黯然看了妙真两眼,旋即登舆。
妙真望着他干净利落的行动,不由得向前赶一步。心里满是些牵牵绊绊的愁绪,藏着许多惧怕与恐慌。她怕他路上有什么凶险,怕他去南京得到什么不好的消息,也怕他从此一去不返,石沉大海。他身上毕竟是带着上百数的银两呢,这在寻常人家,是笔了不得的大钱。
但唯恐说出来惹人笑话,都不能说出口,只笑着向车窗上摇手,“你不要在南京耽搁,打听见什么消息就赶紧回来,我在这里等你的信。”
良恭已欹在车内,撩着车窗的帘子点头,“你……”
几番欲语还休,心里堵着一堆话,却不知哪句才是妥当合宜的,翻翻拣拣,只说:“你留点神,别再犯蠢。”
妙真恨他说话不动听,剜他一眼,“要你说这些?快走吧,在这里也是怄人。”
他手上的帘子终于被风掀下来,他只得安身于车内,心里郁郁的,有些想哭的情绪。
妙真已在门下回首往里进了。邱纶走在她边上,时不时睐她,察觉她不同寻常的情绪。
他以为她是担心少了个人伺候生活上许多不便,不“唰”一下把扇子抖开,笑嘻嘻摇在妙真面前,“想这厮走了你就有许多事不好办,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只管来差遣我,我横竖闲着。”
妙真抬眼瞅他,“你不是在忙着找房子么?”
“嗨,找房子那算什么事?交给他们去办就是了。小姐的事情最要紧。”
话音甫落,冷不防屁股上挨了一脚。他朝前趔趄几步,回头见是个凶神恶煞的汉子瞪着眼骂:“要你小子来献这殷勤?就没看见你爷爷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