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真果然说了退婚的事,胡夫人骤听,简直要跳起来,“你怎的不早说?!”
早点说,雀香就不会遭了这份倒霉。妙真却是楞了楞,怯怯地道:“前头一直有事忙,我就没提起。今日听见姨父过来,我就想趁机来说清。姨父,是我不好,我毁约在先。请姨父见谅,这个时候,我不能嫁人,我得等我爹娘回来。”
安老爷疏疏淡淡地微笑着,“这个时候也确实不该张罗什么婚事,罢了,是我们两家没这缘分。你爹的事,你不要过分忧心,安阆上京去了,他认得个什么翰林院的大人,为你爹的事去求他去了。”
“多谢姨父和表哥为我家的事情奔走。”
他把一手撑在腿上,一手摇一摇,“应当的,应当的。那只好劳烦舅爷和那位邱三爷,过几日咱们到衙门解这婚约。”
安老爷板着脸来,又微笑着去了。下剩胡家两口还闷在那里,都在为雀香的事懊恼不迭。真是,倘或早些说,何至惹出这些麻烦?胡夫人只觉脑仁怄得更疼,欲哭无泪。
妙真又折身进来客套,“真是给舅舅舅妈添了麻烦,怪不好意思的,舅妈明明病着,还要为我的事烦心。”
胡夫人那太阳穴“突突”直跳,一手摁着,一手慢慢摆一摆,“我们是你的舅舅舅妈,你爹娘不在跟前,自然是我们操心。你去吧,舅妈这脑仁实在疼得厉害。”
这里辞出来,妙真思忖片刻,调转去雀香屋里看看。近日听见她在屋里大哭大闹,一会说要吊死,一会说要吃药,弄出好大的动静。她要装不知道也不能够,只好去瞧瞧,只当是她病了去探个病的意思。
前脚踅入房里,跟着就有个瓷碗砸出来。妙真跳着进去,看见雀香在罩屏里榻上摔碟子砸碗,穿着件家常鹅黄薄褂子,月魄色的裙。还是那样嫩的颜色,只是没装黛,砸碗碟砸得用力,把挽好的头又抖散了,猛一瞧,再没了往日那份疏疏离离的清高,竟像个泼妇。
她看见妙真进来,忙把盘着的腿放下去,手把散乱的头发刮一刮,尽力维持着一份体面。可笑得有些僵硬和勉强,“大姐姐来了?大姐姐请坐。”
妙真把她那丫头看一眼,脑筋一转,吩咐一句,“看你如此不小心,还不另外摆饭上来。”
三人都解了一份尴尬,但雀香心里如何也谢不起来,觉得都是受妙真牵连才毁了名节。那两个贼分明是冲妙真去的,不知怎的摸进了她房里。门上的曹二宝私底下给打死了,说他是犯病死的。但那两个贼再找不到了。
她无论如何是说不清,衣裳扒光了没出什么事,谁信?
这话还是那时她娘对她说起的,那时是议论妙真,所以表情满是一种得意,是觉得她这主意很好。她当时什么也没说,劝一句也没有,袖手旁观,渔翁得利。
说不上懊悔还是恨,使她浑身上下都透着别扭。又别扭地叫丫头给妙真上茶,“大姐姐今日怎的想起到我这里来了?”
“我去看舅妈,走到你这里,顺道进来瞧瞧,隐隐听说你有些不好?”
妙真用词还是谨慎的,说“隐隐”,不确凿,怕说到她的痛处。
即便如此,雀香仍然感到一种刺痛,本该是妙真受的灾转来她身上,她觉得很是冤枉。她窥着妙真刺探,“你听见说什么了?”
“就听说你有些不爽利,像是病了。”妙真忙打马虎眼,“我近来事情多得很,没怎样留心。”
雀香不知该如何笑,所以笑得没温度,“已经快好了。大姐姐在忙些什么呢?”
妙真心下后悔进来,尴尬地在这里和她周旋,“先忙着打发良恭去南京,后又忙着商议和安姨父家退婚的事。”
“良恭去了南京?”雀香马上记起良恭的模样,随即想到那素未谋面的黄家公子。她当下又是一片灰心,不晓得黄家听见流言没有,说不准他们是不是也要退婚。
妙真说的一筐话她也没留心去听,只缓缓走到两扇槛窗前,心下获得了一份梦寐以求的忧伤。
可她想,原来忧伤也是各有不同,有的忧伤是梢头掠过的一缕风,带着幽凉的清香;而有的忧伤则是落叶底下的烂泥,裹着虫蚁的尸体,是腥气。
第52章 玉屏春冷 (十二)
五黄六月, 火伞高张,这边厢妙真刻意瞒着林妈妈与白池,请她舅舅与邱纶出面解了和安家的婚约。那边厢林妈妈也瞒着她,打点东西预备将白池送到无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