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爷搬了根圆凳在床前道:“不是派了人往黄家去打探去了嚜,我看他们家未必就听见这些话,隔得远呢。”
胡夫人哭丧着脸,“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们生意场上那些人到处跑,不防就跑去苏州说了些话。人家既定下你女儿做儿媳妇,会不留心去听?我看你就是懒得打算,那些没要紧的事都比你女儿的事要紧!”
“你这话就是冤屈我了,我何有这空闲去替别人操心?你不晓得那姓邬的,他的人脉广得很,哄得他高兴了,也少不得把些生意引给我,是几处有益的事情嘛。”
胡夫人在枕上横他一眼,没了话说。
恰逢此刻门上来禀报,说是安家老爷来了。胡夫人两眼一翻道:“这时候他来做什么?”
胡老爷急着起身出去迎待,“还能做什么,还不是为退婚的事。”
那安老爷本来是为听说胡老爷把事情办砸了来兴师问罪。走到这家来,看见胡老爷满面愁容地走来院中迎,他倒觉得好笑。
知道是胡老爷是为他女儿雀香的事情在发愁,他才懒得理会他们家的闲事,只管把脸板着往屋里走,“你遣人去告诉我说事情都安排稳妥了,就是这么稳妥法?如今怎么办,难道要我这头说悔婚?你把我安家的脸子往哪搁?还是那笔钱你不想要了,情愿送到我安家来?”
胡夫人在卧房里听见说钱的事,不得了,当即就跳下床跑到外间来,“不成!如今我女儿雀香出了这样的闲话,愈发得添钱做嫁妆,否则更叫人看扁了。”
安老爷毫不客气地坐在椅上,拿笑眼轻蔑她,“这是你们咎由自取,谁叫你们想出这么个阴毒法子,眼下可不就报应到自家闺女身上了?”
一时把这两口子都怄得不行,胡老爷躬着腰在他跟前一壁自拍手心,一壁旋到旁边坐下,一壁急道:“我们这可都是为你!可不是我们家又要退婚又要名声!”
安老爷笑着剔他一眼,“可是你们家想要钱呐。怎的,这会不要了?成,你们要是不要了,我就不悔婚了,我也将就发笔大财。”
他是拿准了胡家的脉门,只把难事丢给他们。胡夫人简直几处作难,自家的麻烦事还堆着,还要替他们两家打算。这就叫天无横财。
三人正商议不定的时候,忽又见妙真走了来。这可热闹,不知道她来作甚,三人皆是面面相觑。
妙真进来先请了胡家两口的安,继而又问胡夫人的病,“舅妈好些了么?我早想过来探望的,又怕扰了舅妈养病,一直没敢来。”
胡夫人额上还系着一条抹额,扶着额角直哎唷,“就是头疼,别的倒没什么要紧。你去看过你妹妹了么?”
唯恐说错话得罪了她,妙真忙装万事不知,“妹妹怎么了?也病了么?我这些时日忙着打发良恭上南京去,才刚得空。”
雀香的事人尽皆知,不过妙真装作不知的样子倒合了胡夫人的心。她稍微端坐起来,向对过梳背椅上指去,“这是你安姨父,你还认不认得出来?”
妙真就是听见安老爷来了,特地过来和他说退婚的事。她还是幼年时候见过的安老爷,端详了片刻才找到几分熟悉的样子。
他还如印象那略微冷清清的气度,眼色总是淡淡的,仿佛对什么都轻蔑。曾太太说他是自姨妈过世后才变得有些郁郁寡欢,谁又真去考证?
妙真福身在面前问了个安,脸一抬起来,就令安老爷那颗在腔子里平静许久的心猛地蹦两下。他仿佛被她那双眼睛吸进往事的洪流中,那是段极不光彩的,他一生最丧天良的一段往事。
长此以来,他自有一套说辞使自己心安。那不能全怪他,当初议亲,是胡家隐瞒了胡二小姐的病根,他迎她进门,本来该是段才子佳人的佳话,谁知这佳人是个疯子。尽管她从未发过病,可他不得不时刻堤防着。心里的弦绷得太久,开始怀疑她说的这句话是不是疯话?做的那件事是不是不大正常?
天长日久,不知道他们谁才是有病的那个。这倒还没有大的妨碍,要紧是另一样。他和她说好二不要孩子的,不想后头她有了身孕,偏要生。这是他最不能忍受的,一个家里出两个疯子,谁家经得起这折磨?
他不是也搭进去了一条胳膊么?这惩罚够了。这么多年,他靠着这份自我宽慰活得心安理得。
可这会,他倏然如坐针毡,这也是必定要悔婚的缘故。他怕面对妙真,余生再不能心安。他不爱财也不爱势,人又老了,只盼能安享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