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东出,金红的光糊在窗上,一时辨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良恭忙过这一场,此刻歇下来,才觉得心内是茫然一片,对眼下这局面没有头绪,也没有办法。
斜下眼一看,妙真在他肩上睡着了,两帘浓密的睫毛偶然颤动两下。他把她放倒在枕上,走到榻上去坐着发呆。
个把时辰请来个郎中,望闻问切一番,说是得了疯症。瞿尧气得跳起来,“这还用你说?只问你有没有什么方子能治!”
也是多嘴问这一句,要是能有法治,当年先太太也不至发病而亡。那郎中果然摇首,“从没有听见这病能有药医,倒是听说过有自己好了终生不再发病的。待老朽先开些安心静气的药来给小姐吃,看看能不能暂且醒过神来。”
待送去郎中转去林妈妈房中后,瞿尧又折身回来,坐在椅上叹气,“就是醒过神来也不见得是他的药治的,这病本来就如此,一时好一时疯的。”
良恭坐在榻上久不作声,觉得脑袋重得很。昨夜不敢睡,好容易熬到五更天,刚迷糊过去一会,睁眼又是这情形。
他觉得身体的疲惫倒是其次,要紧是心内晦淡淡的一片,不知道将来如何。他忽然很怕,不论是安家先太太还是尤家先太太的死,都似根绳子悬在山崖。他是走在绳索上的人,半点不敢松懈。
他提起精神取了纸笔过来,因问瞿尧:“你知道先太太发病时都有些什么症状?你说给我听,我记下来,好防备意外。”
瞿尧无力地笑了下,“我也是听爷爷说的,邪门得很,这病发时也没个征兆,发起来简直像变了个人。打过丫头,那么个温柔和善的人,动起手来真狠。还持刀伤过老爷,自己拿头撞过柱子。还有一回,拿把剪子到厨房里杀了两只兔子,连皮也没剥,在灶上蒸了端去给老爷吃,告诉老爷说,那是神仙肉,吃了就能长生不老。清醒过来后,人家告诉她,吓得她往后看见兔子就打呕。”
良恭提着笔又搁住,根本不用记录,压根没什么可循的规律,要不能叫疯症?
他又无力地将纸笔拂到一边,叫瞿尧看顾着一会,自往林妈妈房里去。因怕妙真发起病来时花信按她不住,便和林妈妈提议白天他在正屋里伺候,夜里再换花信进去。
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嫌了,林妈妈撑着起来,满口答应,“好好好,你是男人家,力气大,出什么事你也摁得住。”
花信正背身在那里滗药汤,听见登时大松口气。她从前虽未亲眼见过,也是听过不少先太太发病的情状,简直吓人,没得白白把小命丢了。就是夜里去守着,妙真也睡了,想必不大要紧。
她这会觉得小命是保住了,忽然悲从心起,在那里哭起来。
外头宾客们也陆续来祭奠了,那里也是哭,这里也是哭。这声音嗡嗡的把天罩住,就是太阳出来,也仍觉昏天黑地。
却又的确是红日上窗的时辰,说那郎中刚背着医箱由巷中转出来,不知哪里跳出个人一把将他拉住。把这老大夫吓得不轻,往肩上提一提医箱,警惕地打量他,“大清早的,哪里来的强盗?”
长寿白他一眼,“你才是强盗!老头,我且来问你,你方才进去,是不是给里头办丧事那户人家的主人瞧病?你说说,她哪里病了?要不要紧?”
郎中横看竖看他几眼,“两个病人,你问的哪一个?”
“我问那个长得天仙似的小姐,是不是她病了?”
那郎中抻直了腰,想着方才出来时,给个唬人的大汉握着拳头要挟一番,说他敢把小姐得了失心疯的时在外透露一点,就要把他的脑袋割下来做酒壶。
那大汉生得五大三粗,是个秃头,胳膊上好几处旧疤,一看就是常打架斗殴的主。这老郎中哪里惹得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点点脑袋,“说要紧也不要紧,就是爹娘没了,急痛昏厥。”
长寿沉吟半晌,赏了几个钱,调头跑到斜对面的巷子里。回去一径走到邱纶房中,偏看见孔二叔坐在那里教他看账。长寿只得把话憋回去,暗暗朝邱纶使个眼色。
邱纶领会,马上在案后伸个懒腰,笑着对孔二叔说:“您老人家大清早起来就把我按在这里学看账,可我早饭还没吃,哪里学得好?您老慈悲,先叫摆了饭我吃。您也去吃。”
约束是约束他,又没说要饿着他。孔二叔收起账来抱着出去,把花架子底下说话的两个小厮招呼过来,“把门看着,不许三爷出门。倘或他出去,我打折你们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