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妈妈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吃了半碗药,又睡倒下去。
邱纶听了这半晌,也不知这林妈妈到底是认同不认同。当下妙真没了父母,亲戚又多是不可靠,恐怕替她做主的,还是这位乳娘。
因想这老妈妈说他不够稳重,他暗下决心,要做出个稳重的样子,好叫她老人家放心。于是下晌午睡起来,就走到妙真屋里来说此行回嘉兴,将何处安顿他们的事。他因与妙真情意相通,觉得安置妙真是他的责任。
这屋里也恰在商议何处落脚,瞿尧正说:“我看就在咱们家那盘云街上租赁一所房子。那条街上房子多,也都宽敞,都是好些大官人置办的房产,也不必怎样收拾,扫洗几遍就能搬进去住。”
良恭却攒了攒眉,“这样的房子花费也不小,这一程回去,拢共三百两银子,应当省着些花销,恐有个急用之处又拿不出来。”
林妈妈怎样都好,横竖她也走动不起,都是常日睡在床上。花信听了却暗暗不高兴,只怕房子逼仄了,要和妙真挤在一间屋子里,非但妙真不喜欢,连她也有点害怕,唯恐妙真又发了病。可她不说话,只低着脑袋揪着裙子,耳朵竖着听他们议论。
“我看也用不着要那么大的房子,也没人扫洗。”妙真倒赞同良恭的话。
邱纶这厢搭着话进去,“依我说呢,还是不要那么挤逼,宽敞些好。我二哥在七宝街九里巷有一所宅子,原是他那年娶了房外宅,置办给我那位嫂嫂住的。可不到两年,那位嫂嫂就病故了,房子就空了下来。你们要是不弃嫌那里死过人,就到那房子里去住。我回去和我二哥说一声,也不要租子,岂不大家便宜?”
众人皆笑着和他招呼,妙真坐在窗户底下的椅上,另一条椅上本来是花信坐着。见他进来,花信忙起身让开,给他倒茶。
良恭就在对面窗户底下的椅上坐着,也没正经去看他,只把脑袋扭向窗外,看那茫茫的水面,也不去搭腔。
林妈妈客气道:“怎好麻烦你?是你的房子也罢了 ,却是你们家二爷的。”
邱纶笑着坐下,把胳膊搭在桌上,稍稍欠身向林妈妈那榻上,像是掠过了妙真,其实还是在看着妙真,“那有什么呢,您老人家真是客气得很。我二哥最是好说话的一个人,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他没有不答应我的道理。那房子里一应都是现成的,还有对夫妇在里头住着看家,这一去,日常连扫洗的人都有。”
妙真见他笑盈盈的,便点头答应,“那你对你二哥好好说,我们付一点租子,也不算白占着他的房子。”
邱纶晓得她不肯白占人家的,只笑着把手摇摇,不去答对她的话。
事情说定,众人就散了。邱纶嫌这屋里有林妈妈睡着,说话不便,就引着妙真到甲板上去走动。时下船行到山湾处,左右两片崎岖枫岭,红叶满坡。妙真扶阑眺望,灿灿的太阳照着她的鼻尖,愈发俏丽。
她自那回清醒过来后,仿佛大病痊愈,连父母逝世的伤痛也好了许多,恢复了精神气。邱纶十分爱她这一点,觉得她虽然看着娇弱,却经得住风霜蹉跎。
他倏地凑过去,亲在她腮上一下。妙真惊诧地扭头看他,他没有抱歉,反倒得意挑着一只眼笑起来,“我亲不得么?”
妙真反着手背把腮轻轻蹭了蹭,剜他一眼。他知道她没生气,愈发大胆地去抓住她那只手,“我知道,你看着很守规矩,其实骨子里根本不在乎这些俗礼。你守着这些规矩,不过是要叫大家少替你担忧。”
妙真仍剜他一眼,“你又知道了。”
“我不见得就很愚笨嘛,都是人家说我如何如何,你可不能单听别人胡说八道。我到底怎么样,你要自己亲自来了解。”
他托着她那只手没放,因为她也没挣。他感到她洇凉的皮肤,摩挲了两下,垂下去握着,牵着她绕着船边慢慢走,“在船上漂泊久了,冷不丁走到地上去还打晃呢。咱们得多走走,免得到时候下船站不住。”
妙真给他拉着,身子就有些犯懒似的,在后头软绵绵地坠着,“我可是坐船坐得习惯了的。这几年,不知坐了几趟船。下回我还是走陆路,省得成日家飘在船上,觉得头重脚轻的。”
“下回?”邱纶回过头看她一眼,“下回你还要走到哪里去啊?”
“那怎说得准?把父母安葬了,我还要回常州打官司呢。”
邱纶又笑,“我看不要费事了,为几万银子两处地,怎经得来回颠簸?怕什么,往后自然是不缺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