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真慢慢笑出来,他当她应了,忙着高兴,没察觉她那笑其实是有些不由衷的。
隔日良恭往街上雇了辆马车来,到巷里看见邱二奶奶的马车也早到了,有几个家丁在门上等候。良恭不跟着去,只往妙真屋里去回话。进去看见个华贵的妇人正并妙真坐在椅上交谈。
想必就是那邱二奶奶,娉娉婷婷的身段,钗光夺目,衣裳鲜亮。良恭先向她作揖行礼,再转向妙真说:“马车已雇来了,在外头等着。”
妙真点点头,他就打拱出去。那二奶奶因见良恭相貌不凡,气度也似寻常小的,有些怠惰散漫的神色,却不讨厌。又看妙真,见她一身清素装裹,头上只戴了两只压鬓银簪,面容清丽,神色可爱。心内想,真是有这样的主子,就合该有这样的下人。
她搁下茶碗,极和气笑了下,“晨起三弟回去,说你要自己雇车,叫我不必多套车过来。我问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麻烦,和我同乘一舆难道你会嫌弃?他说你这个人的性情,就是不愿意麻烦人。此刻见了,果然如此,这碗茶还是你亲自瀹来的。”
妙真心下虽微微有些跼蹐,到底也是见过许多市面的,端得娴静文雅,轻轻有礼地笑着,“自家里人口散尽后,我身边就不剩几个人服侍。上月我那乳娘逝世,跟前服侍的只剩个丫头,许多事情,自然是要自己学着做。”
二奶奶叹息道:“真是难为你。”
不一时吃毕了茶,就挽着妙真出去,一径转到邱家。邱家这宅子与尤家从前那宅子倒是一般大,虽也有些亭台楼阁,不过整个景观造得并不怎样好。因为邱老爷两口一味喜欢体面风光,把拿起轩馆楼台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反失了古朴典雅之美。
又因他家人口多,屋舍也比尤家的多,好些房子挨挤着,远不如尤家那宅子自然旖旎。妙真看了几眼,就目不斜视了,只专心与这二奶奶说话。
二奶奶一行引她往邱夫人房里去,一行微笑着嘱咐,“三弟亲自去在下头张罗席面去了,我几时见过他理这些琐碎家务,还是因为你我才开了眼界。我们太太性情也蛮随和,你不要怕,只是大嫂不大会讲话,常在无意中得罪人,你要是听见些不高兴的,请莫怪罪。”
妙真颔了下首,“万不敢当。”
说话间已至房中,迎面看见一位穿戴得雍容华丽的妇人坐在上头椅上,脸上厚重的脂粉掩不住年纪,看着大约近五十的年纪。下首椅上,则坐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打扮得也很精致,那种精致已近乎于俗气。
两个人看见妙真,皆是眼前一亮。邱夫人的屁股不由得从椅上抬起来一些,登时想到不应当,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定回去。倒是大奶奶迎起身来,只顾盯着妙真看,一面暗暗惊艳,一面马上犯起酸来,心道这样的相貌,多半是个狐狸精。
二奶奶领着妙真向二人见礼,“这是我们家太太,这是我们家里的大奶奶。”
妙真站在中央向二人福身问安,那邱夫人道:“你近前来我看看。”
她便走上前去,邱夫人细细端详一阵,心里也是一壁啧啧称奇。一壁又想,这样的人物,多半都是红颜祸水,怪道把她那不成器的儿子弄得五迷三道的。何况也不规矩,轻易就收容一个男人在家,又轻易与人家私定了终身。
不过身为一位上了年纪的太太,有一个这样标志的女孩子服侍在身边,面子上是很增光添彩的事。便在这会忽然转了个念头,不娶她做媳妇,留她做一房小妾也很合宜。这样一来,先前她与邱纶那许多的不合规矩,倒又合规矩起来了。
暗里思忖一会,就笑起来,指妙真在左边上首椅上去坐,“咱们两家同是嘉兴府的百年兴盛之家,从前却很少走动。老爷和你父亲倒是有些来往,我和你母亲却从未见过。听说她是个极贤良的人,如今兀突突没了,真是可惜。”
妙真笑着回付,“多谢太太惦念。”别的多的一句没有。
未几三两个丫头端来茶果点心,邱夫人叫她吃,又细窥她一回,见她腮如嫩桃,眉如远山,眼睛水汪汪亮晶晶的,很有精神,不像带病的样子,放心一半下来。又问:“你今年是多大年纪了?”
“虚岁二十六。”
那大奶奶听见,就在对面笑一声。邱夫人听见,也没做什么表示,想着要将妙真收为邱纶做小妾,只怕她这样千金小姐出身的,有些不甘心,正要借大奶奶那做派压一压她的傲气才好。
二奶奶看了大奶奶一眼,端起茶说了一句,“二十六也是青春年华。”说完就低下脸吹茶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