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揪着妙真的年纪说话,妙真似不大在意一般,既不接嘴,脸色也没变,只管微笑着吃茶。那大奶奶看不出她有不高兴,反而急了,暗暗翻了一眼。
邱夫人又问:“听说你早年和常州安家结了亲,是为了等那安家相公考功名才耽搁着迟迟没出个,如何他考上了,又退了这门亲呢?”说着就笑,“其实我这个人呢,一向不爱过问人家的闲事,可架不住我们老三一味要我见一见你。既见了,问两句,我想也没什么。”语毕就低下头慢慢吃茶。
会这些太太奶奶的场合,妙真早是司空见惯,从前一向是撒娇打诨逗大家喜欢,但作大方端庄之态,也很拿手。只是往日用不上这态度,那些长辈媳妇不要她端庄,只要她百伶百俐招人疼。
这里又不是她家里的亲戚长辈,况且言语里有弹压她的意思。她少不了端得正正经经的小姐模样,把茶碗轻轻搁置一边,轻柔地笑道:“婚姻之事,都讲究缘分。缘来则聚,缘尽则散,我与安家表哥大约只有兄妹之分,没有婚姻之缘。这婚事拖着拖着自然就散了,也没什么,并不是彼此哪里不好。”
邱夫人点头而笑,“你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姻缘自然是天定。就是老天爷一时管不过来,也还有父母长辈来管,两个人男女私底下说的,不过是玩笑话,哪里能作数呢?”
妙真听这意思好像是在暗讽她和邱纶私下来往之事,就赌气说:“太太这话父母从前也对我说过,只是如今我是没父母的人了,比不得别家姑娘,凡事都得要我自己拿主意。所以这个道理还要因人而异,世上譬如我这样无父无母的男女也多,难道没人替他们做主,他们就不该婚配了么?”
二奶奶坐在旁边暗窥她一眼,倒有些敬佩起她来。
邱夫人听了这话,暗暗又气又笑,想着这样一副伶牙俐齿,不似他们二奶奶,一句闲话不肯多说,过于无趣;也不像他们大奶奶,说来说去没一句要紧话,也讨人嫌。她这样子,也有几分可爱的地方。
就有些服软,略略试探道:“听你这样说,仿佛你的事情,大到婚姻,小如针黹,都是全凭你自己拿主意?这样倒好,也省得我还不知要向谁说去,索性就直接了当和你说了吧。”
妙真心里“咯噔”跳一下,知道她是要说起正经事来了,不免有些忐忑。但面上不肯露出一丝,只微笑着向那座上点头,“太太尽管直言。”
“邱三年前忽然从常州跑回家来,我还奇是为什么。年后才听他讲,是回来打算他的婚姻之事,说是要求你为妻。当时吓了我一跳,告诉他爹,气得他爹当时就要打他一顿。可想一想,也情有可原。他早年就背着我和他爹往你家去说过两回,被你父亲给赶了出来,也是他无礼,既无父母之命也无媒妁之约,兀突突跑到你家去说那些话,自然唐突冒昧。不过也可见他的一份真心,这几年过去了,仍旧没改。”
说着把茶盖子刮一刮,妙真听着“嗑哧嗑哧”那声音,拖拖拉拉,极不爽快,心里不免惴惴的。
她继而又笑,“他为这事跟家里闹起来,还搬出去了,前几天我才晓得,是搬到你那里去了。不过听说你们在常州那时节就有了往来,想必也有了一份情,也不惊怪。只是呢,这到底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果然让你们结成夫妻,外人还不知怎么笑话。好听点的说你们是情投意合,不好听的只怕还要疑心你们是先有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
说到此节,故意把妙真望着,果然见妙真脸上发红,又想她那个儿子的德性,做什么都不管不顾,一定是早有了苟且。因此算定妙真是肯答应的,不答应还能怎的?这种事算起来,吃大亏的还不是姑娘家。
妙真这里听着她一席话拐了好几个弯,似要答应不答应的,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在思量,忽听她说——
“我这里倒有个折中的法子,又不至于叫人笑话,又可成全了你们,他爹想必也不会不答应。我看,不如你给我们邱三做个二房,也不必等他娶妻,此刻你就可以搬到家来住,我叫人好生把他那院子张罗张罗,要添什么你告诉二奶奶,叫二奶奶命家下人去办来……”
谁知话还未完,妙真已“噌”地站起来了,笑容敛尽,脸上有些发白,受了莫大冤屈似的,两片嘴皮子微微颤着。
转念又怕失态,把嘴皮子咬了咬,微微抬着下颏,冷冷地微笑着,“我自幼受父母教导,岂能自甘下贱与人为妾?请太太恕我不能从命,尤家还没有出过做妾的女儿,若我开了先例,将来也没有脸面对父母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