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贺玄的手仿佛灌了铅一般,举不起手去接这杯酒,仿佛这杯酒就是师青玄一颗赤诚与他相交的滚烫真心,比铜炉山里的万年熔岩还要烫手。

天下快意之事莫若友。

可他本不是明仪,凭何应这一声明兄?他妻儿老小的骨灰坛还摆在鬼域水牢的祭坛上,凭何享受这快意?就像是一把开局便错了子的棋局,一步错,步步错,直到落得今天这般田地。他既无法应他的真性情,却又越来越难以取他的性命,这局棋他下得左右掣肘。可他全家惨死,自身炼狱化鬼,斩百鬼,沉千舟,破铜炉,一条铺满仇怨的血淋淋荆棘路已走过大半,他必须要把这局棋下完。

直至今日,各归其位。

他总算是赢了,一颗心却如同挖空了一般。

贺玄带着昏死的师青玄乘着他的骨龙步辇在夜色中急急掠过。

他数百年坐薪悬胆,今日大仇终于得报,刚刚手刃了师无渡,浓重的杀意还烧得他的太阳穴一阵阵发疼。但他还是无法杀了身边这个不堪一击的师青玄,甚至无法出手卸他一条胳膊。他俯首凝神,看他臂弯里的师青玄还沉沉睡着,恍惚间又好像看见他睁开一双明明如昔的眼来,笑嘻嘻道:“明兄的事,哪能这么去算呢?”

他们俩的事,怕是到瑶池水尽,铜炉山倒,也算不清。

难以成眠时,贺玄曾反复想过,如果那日去取那沉水木时他就知道一切,不将师青玄抛上岸去,直接让那骨龙吞了他,再引来师无渡决一死战,事情是否会简单许多。如今这答案终于水落石出,那便是没有如果。现在他已知道了一切,却还是要做和当年同样的选择。

他俯瞰骨龙掠过的皇城,此时正是华灯初上,星星落落。

他将师青玄扶起,奋力掷向那片带着暖意的人间烟火,就像从他这一叶满载仇恨岌岌沉坠的孤舟上,奋力将那人抛上了岸。

- 完 -

第一章 沧海无渡

和谢怜通完那道灵,花城心里一招偷梁换柱已然成型,只是除了找师青玄用移魂之法探探虚实,他这一汪草船还欠点东风。哪里去借?他心里也有谱。

八角玲珑骰在掌心一撞,再迈开步子推门出来,花城眼前已是风中猎猎的酒招旗了。

这是皇城最好的酒楼,贵胄子弟的逍遥去处。楼上热闹非凡,不稀奇;几个文士在廊间斗诗,胜负直接提笔计于墙上,效仿旗亭画壁的雅事,不稀奇;要他看,就数二楼窗边那个黑衣服的家伙最稀奇,端坐在一个大酒楼里,手里却端着个茶盏。

他笑吟吟负手上前:“怎么不回你的幽冥水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