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人将怀里的女孩子交给她的姐姐,用他的语言对高傲的洋装少女说了些什么。
“晓得了。”少女回答了一句,抱着妹妹和家人一起,继续往前走。
现在,在这让人窒息的拥挤中,他终于可以看着东方人的脸,看着他黑色的眼睛里自己的影子。
“那个……Yau,”他不自觉的摇晃身子,像是在风暴中的船,“我见过一名东方女性,就在这艘船上,好多年前。”
东方人露出疑惑的表情,不清楚眼前的人想要说什么。
“嗯,那位女士,她很像你……”
Yau微微皱起眉头:“大概在你们眼里,我们都长得差不多。”
该死,我不是这个蠢意思!钢琴师绝望的摇着自己浅金色的脑袋:“不,她给我很深的印象,那时我才几岁……”他看着那双黑色眼睛——不要催促我了!我怎么知道天杀的我该说什么?“她很美,很神秘,不可思议……”说重点,而不是在这里写咏叹调!你是蹩脚的西西里诗人吗?“是她,告诉我什么是音乐,对,是她。可我当时却不知道该用什么音乐形容她,我完全不懂她。”
他感到,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没有不耐烦,东方人努力维持着站姿,沉默的听着他凌乱的语言。
“Yau,她总是充满哀伤,她一点儿也不愉快,她甚至不想登上陆地。为什么呢,Yau?”
东方人愣了一下。“也许她害怕改变吧,被迫面对陌生的一切。”东方人想了想,“那里没有属于你的地方,你连要去何方都不知道。”
“那你呢?你不会害怕吧。”
“会啊。”东方人的回答出乎钢琴师的意料,“可是必须这么做。”东方人看着朋友迷茫的表情,笑起来,“放心吧,”他说,“她不会一直悲伤的。我们是喜爱快乐生活的民族,不是吗?”
高大的人低下头,任凭后面的人推搡,紫色的眼睛看着东方人,却发不出一个字。
“低一点,”突然,东方人轻轻的说,伸手做出向下压的动作,“请你低下来一点……”
钢琴师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懂,他不懂他的东方朋友想要做什么。他木然的弯曲膝盖,低下腰,像在观察一朵小花的笨熊。
东方人走上前半步,来到他面前,微微踮起脚。
他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
轻轻的,没有声音,只有脸颊上难以形容的感觉,传到他已经呆掉的脑袋里,嗡嗡作响,吵得他什么也想不了。他像是被海风拂过,他睁大了紫色的眼睛,还是那个滑稽的姿势,看着东方人后退着汇入人群里,看着他黑发的朋友露出快乐的笑脸。
“我会写信给你的。如果你哪一天下船,”Yau躲过一个肥胖的男人手里的大木箱,努力对着还站在原地的钢琴师,大声说,“可以来我那里住住,随时欢迎!我会写清楚地址,还有电话的。”
矮小的人不时被人群淹没,又吃力的挤出来,对他挥挥手。
“Yau!”钢琴师想起来什么——他手里的纸包,那张唱片!他伸着头,大声喊着,去寻找离他越来越远的东方人,“Yau!Yau!”
“啊?”回答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
“给你这个,Yau!”高大的钢琴师都找不到答话的人,“Yau?给你!”
“啊,我……听不清……你……说什么……”
“我说!”他大吼起来,“这是给你的!”
这是太过嘈杂的背景音,是没有章法的交响乐队,一个人的声音会被瞬间吞没,这是海底的漩涡,卷进去,连骨头都不剩。他再次看到奋力挤出来的东方人痛苦的脸,他们已经相距十几米远了,中间是人墙组成的隔离带。
钢琴师放下拿着唱片的手,已经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