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离战争如此之近。这些满身疮痍的人包裹着浓浓的炮火味,满溢而出的绝望与颓丧织连成密不透风的网,带着幻想种尖利刺耳的嘶鸣向他袭来,血沫横飞历历在目,几乎能闻到硫磺与驱动液漫山遍野的臭味。

反观五条,则冷静得过分。他连表情都很淡,浑身依旧是尘世隔绝的冰冷。置身人间地狱,少年却依旧行走云上,所思所想丝毫不受其扰,只当又一处众生百态。

“是这间了。”五条用清淡的、几乎冷漠的声音说。他信手推门,带夏油进入仅余几张空床的409,掀开布帘,停在10号床前。

床上躺着个面目清秀的青年。他很安静,不言不语,左手打着点滴,其余身子全都被被褥掩盖。夏油的视线渐渐向下,在看到半截空荡荡的被子时陡然失语。

他蓦地想起乌恩齐的信。

“莫日根吾弟,自分别已过七年,虽然不知你过得好不好,思来想去,总归比草原上的穷日子便利多了吧。你小时候就成天嚷着走出草原看看,现在梦想成真,可曾快慰?咱们多年未见,阿布和额吉都走了,临去前问起你,我只能攥着他们枯瘦的手说‘他过得可快活了’,真不是滋味儿!”

“你瞧,这么些年一封信都没写过,咱们寄过去也不晓得能不能送到,要是半途给丢了,咱可没办法飞过去捎给你。这不,我找了对年轻人帮忙送信,这回肯定能递到你手上,安安心心等着吧。军旅生活想必很苦,没累着哪儿吧?听说你们能走出这座城墙到外头去?那可不得了,那地儿据说净是些长翅膀的怪龙,动辄咬掉脑袋,躲都没地方躲。不过你从小就比我强,打猎机灵得像只狐狸,肯定次次都能安全回来。”

“还记得隔壁家的才希雅勒吗?就那个梳着辫子唱歌赛鹰嗥的姑娘,她现在是我老婆了!这妹子天天同我一齐盼你回来,可急死啦。她说扎娜老姑子的羊丢了好几波,每次见她都问你去哪儿了,咋地还不帮老姑子找羊。”

……

“随信附上一套弓箭,我委托两位小伙子打的。原型是阿布幼时教咱们打猎用的老弓,弦已经磨断了,想不到还能留下些回忆。新弓用了些先进技术,不用再全靠肉眼瞄准了,拉弦也轻松得多,嘎尔迪家的徒孙都能开个全满月!箭头是可回收的,丢了还能找回来,锋利得很,轻轻松松钉穿豺狼脑花。”

“长生天在上,你若是觉着部队不自在,就回草原来吧。大家都在等你,要是一帆风顺,这辈子都不见也无所谓;但哪天过不下去了……看看这把弓吧,看看流淌其中的血与魂,长生天的恩赐滋孕每个子民。莫要忘记生养俊狼雄鹰的草原,火红的萨日朗和太阳下的金色河流!毡房里总会摆着新鲜烙饼,这里是你永远的家。”

第三十七章 Chapter 37

“我们是从列日勃来的。”夏油道,“乌恩齐——你远在故乡的朋友——有东西要交给你。”

病床上的青年抬起头,乱糟糟的褐发下露出一只眼睛。他面相偏清秀,收拾干净必定是个俊朗小伙,眼中却结了层黯淡的灰翳,反应缓慢如迟暮老人。

莫日根看了他们一眼。这一眼甚至称不上“打量”,更像视野范围内多出异物时的视神经反射。他似乎在等夏油放下信件离开,后者却久久站在旁侧,半点没挪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