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纹丝不动,木然感受着五条极浅的呼吸与脉搏。在大脑终于意识到“他还活着”这一概念的瞬间,脖颈上窒息的绳索亦骤然断裂;情感汹涌而来,裹挟着昔日与来日的希冀与幻梦,悍然斩碎所有禁锢他于方寸之地的桎梏。

全身猛地一颤,大量空气涌入肺腑,令夏油不得不捂着喉咙弯腰咳嗽。他咳得撕心裂肺,从头到脚每根骨头都剧痛难忍,磅礴泪水无法自抑地往下滴,很快打湿了五条的衣襟。

他仿佛小死一次。

尘埃漫无目的地漂浮,无菌球的光线照亮五条,让他看起来像个瓷娃娃。夏油靠墙注视他良久,直到终于找回一丝力气。他沉默地站起身,将恒温箱里的物资按份数整理好,打开纯净水与自热流食,一点点喂给五条。

暗无天日中,夏油突然觅得前所未有的平静。他再看不到踌躇不前的阻碍与荆棘,只有此时此刻、眼前与手中的人,才是他无依世界的奇点与永恒。

“悟,你知道吗?”他轻轻擦去从五条唇边淌下的汤汁,“其实我早就想好了,早在你重组议会之前。”

无人应答,夏油便微笑着继续说:“但你做到了——你做到了,我就觉得有些话又失去了说出口的意义。”

他照旧在银发上轻吻,退开少许,倚着墙坐下。等待救援的过程必须保存体力,而他离了五条一刻都无法安心,索性睁着眼望向无菌球,脑海中传来浪潮与燕鸥的啼鸣。

金色纪元的人类从未见过大海,却多少在旧日影像中窥见过那片一望无际的蓝色汪洋。它犹如星球的缩影,将亿万年历史与生命铭刻于深渊峡谷,从宽广的胎盘中萌发新芽,包容万物生灭。风起,便有寰宇星辰坠落足尖,跨越光年朝他飞奔而来。

而夏油拥有一片海。一片属于他的大海,一片映照他的天空;它们在疯狂与浪漫之外交融,偏离航道,以义无反顾的姿态俯首,愿为他停留。

“我还有什么不满?”他似自嘲似苦涩地笑,“我该有什么不满?”

好比风吹散乌云,那些曾盘桓不去的、偏执而阴翳的枝干,也在无念无义的生死间悄然湮灭。落到尽头,只得夏油轻柔似无物的目光,如风如雨,偏要追逐五条而去。

在等待援助兼照顾五条的七天中,他时常有空思考,将过去近三十年的人生与从此往后的生活翻来覆去嚼了一遍又一遍,似乎能从中品尝出或甘甜或苦涩的芬香。

直到物资使用殆尽的那天,夏油照旧在五条身旁闭目养神,将眩晕的神志松弛稍许。他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却突然听见履带转动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