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再重逢,他仍然高高在上,她还是一无所有。
现在想想,也不知道他那时说的是人——
还是仅仅,只是指口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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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印完材料,童喻已经看好了餐厅,两人没打算在会议酒店吃晚饭,索性一起出门觅食。
十一月底,上海还不是很冷。
雨雾缥缈,冲刷着路口光怪陆离的红绿灯光。走在街上,随处可见光腿的漂亮小姐姐。
俩姑娘跟游客似的,跑到南京路,买了小笼包又想尝尝锅贴,照着攻略里的小吃一路吃下来,童喻有点不好意思:“我们能去外滩逛一逛吗?”
孟昭眨眨眼:“可以啊。你今天下午不是跟着桑桑逛街去了,没往那边走吗?”
“桑桑姐主要是买东西呢。”
孟昭了然,童喻又说:“我还没见过晚上的东方明珠。”
两人打车,让司机在外滩附近就把她们放下,推门下车,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停了。
沿江渐渐起了雾,等她们走近,整条黄浦江都被浓重的雾气笼罩。
“哎,看不见对岸了。”童喻多少有点遗憾,“昭昭姐,你之前来过上海吗?”
孟昭点头:“来过,但我也是第一次夜里来江边。”
“上次是来旅游?”
“来参加比赛。”
童喻好奇:“比赛?”
孟昭挠挠头:“新概念。”
童喻更惊奇:“你还参加过新概念!”
孟昭脸都要烧起来:“嗯……”
其实她语文成绩不好。
孟昭擅长数学,后来分文理,她选的也是理科。
那年邪门,老师要求全班同学一起提交参赛作文,开盲盒似的,他们每个人各自将文章放在信封里封□□上去,连老师都没有看内容。
结果全班谁也没入围,就她进了决赛。
谢长昼听说之后,啧啧称奇:“可以啊你,写的什么?”
孟昭死都不会告诉他题目叫《写给谢先生》,她心惊胆战生怕这稿子一不小心被拿走发表了、自己所有隐秘的心思惨遭曝光,失眠好几宿,鼓起勇气给《萌芽》杂志社打电话。
在得到那边“未经作者允许不会私自拿走发表”的允诺后,她才敢笑眯眯地,跟谢长昼说:“秘密。”
谢长昼单手撑着头,斜着点儿眼神看她,似笑非笑地,手背上每一条青色血管都分明。
他不信:“怪事,你多大的人,哪儿来那么多秘密。”
十七八岁的孟昭寄人篱下,仰仗此人吃饭,眼巴巴问:“那我能去吗?”
谢长昼纳罕:“为什么不?”
他嘴上用的是反问句,背地里早已替她准备好了赴沪的新装备。
白色的羽绒服、缀着小熊耳朵的帽子、小羊皮短靴,以及可以斜跨的有巨大鸭子图案的书包,放在她桌上,像礼物一样,等着她去拆。
孟昭看了吊牌觉得太贵,沉默着不想收,他居高临下,拍着她的脑袋叹息:“拿着吧,哥哥给你记着账呢。”
以至于后来,孟昭独自在北京读书、升学,无论收到多少鲜花和告白,始终不能忘记十七八岁,那个与上海冬日有关的黄昏。
她从比赛考场出来,被汹涌的人潮挤着向前走。
来往的人群中,谢长昼站在树下,穿一件笔挺熨帖的黑色大衣,扣子一丝不苟,整个人笔直修长。
那时他比现在更年轻,芝兰玉树,帅气得令行人频频侧目。
在上海,没有人一眼认出他是谢家大名鼎鼎的二少爷,也没有人知道,这个温润漂亮的年轻人,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随便一个小决定,就能在南方的商场卷起风暴。
他和和气气地,朝着她笑,来牵她的手。
问的第一句,是:“写完啦?”
就那么个瞬间,心头忽而一热。
想要牵手,想要巨鹿路没有尽头,可以沿着爱神花园一直往下走。
他的手掌太温暖,让人生出错觉,以为可以一直那样下去。
——这个人是我的,他是因为我,才来到此地。
但后来过去很多年,孟昭才知道,当时谢长昼在上海有个项目没完成,陪她参赛只是其一,在上海的几天里,他见了三个合伙人。
他这一生做过许许多多件“顺便”的事情,顺手丢个垃圾,顺便扶个老人,顺路捐个款。
她不过是众多“顺便”之一,而已。
“哎,昭昭姐。”孟昭思绪越飘越远,童喻已经走到江边。空气湿漉漉,隔着这几步路,小姑娘突然招手叫她,“你帮我拍个照吧。”
孟昭回过神,笑开:“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