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着回厂,霍敬识没时间陪他多耗,随口甩下一句:“下班再说。”骑车走了。
傍晚从厂大门出来,果真看见了冯云笙。阴了一天,这时有点要起风。冯云笙换了身平时的衣裳,头脸都那么干净。霍敬识真不愿意承认,他比厂里所有人都好看。落魄了,也好看。假若老天爷赏的好皮囊就是让人拿去用的,冯云笙做过的一切是不是也不算罪过?
“没上班?”
“跟人换了夜班。”
“哦。”默然一阵,霍敬识说:“上你家看看吧。”
冯云笙短暂地愣了一下,告诉霍敬识那地方有些远,他先到的话可能得多等一会儿。霍敬识看看他,抬腿跨上车:“上来吧,又不是没坐过。”
作为曾经的霍家少爷,霍敬识出门必然是车接车送。后来大学里很多同学骑自行车,他也买了一辆。冯云笙求着他也要学,学几回摔几回,渐渐也不爱碰了。有时候出去玩,霍敬识载着他,还要嫌他搂得太紧。不过现在,冯云笙连霍敬识的衣角也不敢挨一下。
就这么挺了一路,冯云笙觉得比走还累。两人来到一片平房区,推着车七拐八拐寻进一户杂院。七间屋,鱼龙混杂住了二十来口子人,私搭乱盖不说,各屋门口堆满了煤球劈柴、咸菜坛子以及各种杂物。好好一个四方院子,挤成了胡同。唯一一个水龙头永远在排队。
忍了又忍,霍敬识还是问了句:“你怎么住这种地方?”不提别的,单就霍少爷过去赏给他的,随便当当也能置下一处远比这像样的独门独院。“怎么到这步田地了,你不是爱挥霍的性子。”
霍敬识这话是就事论事,冯云笙却只能苦笑。“挥霍”两个字对他比讽刺更像讽刺。曾经两人要好的时期,霍敬识常说冯云笙是个只进不出的财迷,甚至给他起外号叫他冯貔貅。霍敬识不缺钱,当然不在乎他明里暗里讨走的那些好处。在霍敬识看来,冯云笙毕竟是个下人,没有任何名分,认识了那么多年,伺候得也算尽心,总该允许他为自己铺垫点后路。等他年纪大了,或是霍敬识这头变了心思,他必不能继续留在宅中,到时候两边儿谁也别怨谁。
这些积蓄后来几乎全被冯云笙拿来逃离这座城了,没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他靠当东西熬了一阵子,总期盼日子还能回到从前,新中国的脚步却不等他。再后来,他报名进了工厂。他应该感谢霍敬识,逼着他学了些有用的东西。他干上了人人羡慕的技术工种,只不过他自己没混好。
他把霍敬识让进屋,说:“你坐,你坐。”霍敬识没坐,大略扫了扫房间摆设,没什么家具,倒是整洁利索。这一点也算冯云笙的优点,爱干净。冯云笙这时已把床角的被子拽散拖到床沿,继续招呼霍敬识:“你别站着,你坐呀。”
“坐得住么这么冷?”霍敬识发现屋里没有一点热乎气,“你那炉子是摆设?”
“舍不得烧煤,再冷点儿再说。”
“水也不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