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她不由暗恨,自己不就是稍稍不讲义气了那么一点点嘛,至于受到这么大的惩罚吗?老天也实在太不讲理了些!
等等!有哪里不对!慕仪蹙眉,凝神思索。以那人的身手,甩掉他们俩跟玩儿似的,实在没必要把自己妹妹给舍出来,以秦姒墨那尚不及姬骞的身手,被反擒住简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再者,此前在自己的试探之下,秦姒墨吐出的言语实在不似作伪,字句皆是真心。一个不通世事、三言两语就被敌人给打动了的人真的可以做此等大事的帮手么?于情于理,他都不该作此愚蠢且毫无必要的决定。
乐声忽起,在这寂静的月夜里格外清晰动人。慕仪朝舱外望去,但见秦继坐在船头,正自吹埙。她有些好笑,这人明明做着风雅之事,周身却无半分柔和气息,腰背挺直,岳峙渊渟,倒似个征战归来的将军。可他奏出的曲子偏又不若他本人这般气势十足,曲声中淡淡的愁思似落花飘入流水,身不由己却不得不随波逐流,端的是无奈矛盾到了极点。
这个人也无奈矛盾到了极点。
秦继正凝神注视江心之月,曲子吹得漫不经心,渐渐地便不知自己在奏些什么了,一切皆由心而发。水光和着月光在江面跳动,他只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神智也越来越恍惚。
“‘独此林下意,杳无区中缘。’这曲《林下意》讲的原是归隐之士的淡泊怡然,却教阁下吹得愁绪满怀,真真不符这个名字,不若改了唤作《落花意》方算匹配呢!”一个泠泠的声音传来,却比这江水更清冽几分,似能涤清他心上的烦扰尘埃般,惹人心动。
他慢慢回头,但见那被他劫来的小姑娘施施然立于船头,仪态端雅,只是一双清亮的大眼睛定定地注视着自己,暗藏揶揄。
微移开眼,他淡淡道:“某不如小姐精通曲艺,此曲随意吹来,本无章法。小姐若觉此为《落花意》而非《林下意》,便如此叫吧。”
慕仪微微一笑:“阁下误会了,小女子此言并无嘲弄之意。只是窃以为,曲声便是心声,阁下这曲《林下意》指法一个未错,技艺上毫无瑕疵,应是阁下常自吹奏的缘故。既是心爱之曲,想必阁下对曲中之意是十分向往认同,可到了自己吹奏的时候却又奏出了身不由己的无奈之意,才令得小女子惊讶之下发此感叹。”
凝视着秦继微动的身躯,她慢慢重复道:“‘独此林下意,杳无区中缘’。阁下可是困于区中缘,难求林下意,故才心头苦闷、对月抒怀?”
秦继愣愣地注视她良久,终于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极淡,却发乎真心:“常听人说‘高山流水’,今日方知,世间竟真有知音一事。”
“既为知音,阁下可否以真面目相对?”慕仪微笑。自打见面起,这人便一直戴着黑纱箬笠,面孔隐在后面看不真切,搞得她好奇得不得了。
本来只是随口说一句,没抱太大指望,谁知对方闻言竟真的摘下了箬笠。黑纱拂过,皎洁月色下,那张令她猜测了大半日的面庞就这么坦荡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身份
慕仪自幼见过许多风姿俊逸、气度高华的名士显贵,与她自幼定亲的姬骞更是煜都出了名的俊美郎君,自以为对美男子的承受能力已经非常之强,却不想今日竟还能遭遇一个水准这般高的,一时竟看走了神去。
秦继见她愣愣看着自己,剑锋一般的眉毛微挑:“怎么?”
慕仪回过神来,抿唇微笑:“无。只是郎君美甚,妾一时看人了迷。”
时人重视容止,对于皮相过人者总是颇多美誉,便是女子当面赞之于口也是寻常,慕仪此举并不算出格,秦继却仍觉讶异:“小姐这是在赞某?”
也不怪他惊讶,时下推崇的美男子多是走阴柔儒雅路数的,不然便是姬骞那种风流俊逸,这秦继的五官却是英挺刚硬,如一柄锋芒大露的宝剑一般,处处都是寒光冷冽。
敛衽一福,慕仪给这位美男子致以最大敬意:“然。小女子自知时人皆喜潘安仁1的阴柔俊美,可我却偏爱嵇叔夜的昂藏轩朗。”语气陡增追慕向往,“史书上说,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者叹曰:‘萧萧肃肃,慡朗清举。’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山公曰:‘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小女子以为,阁下风姿气度,不下嵇叔夜。”
秦继闻言沉默不语,良久方慢慢道:“小姐谬赞。”顿了顿,“却不知小姐对某这一番溢美之词,所为何事?”
想到这她不由暗恨,自己不就是稍稍不讲义气了那么一点点嘛,至于受到这么大的惩罚吗?老天也实在太不讲理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