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瞪了老李一眼,回道:“今儿我可会转运,你别在这儿胡言乱语。”
此番说辞我耳朵都听起了茧,众人自也不会当真,打趣几句便忙各自的事去了。天色渐渐大亮,赌场客人渐多,那男子大呼小叫,赌得不亦乐乎,不过看他身前筹码,依然输多赢少。
便在此时,门口进入一人。来人一身黑衣,身材瘦削,脸面被兜头罩住,连手上都戴着黑手套,这个时节不冷,他却将自己捂了个严严实实,实在让人看不透彻。此人进入场中,看也不看旁处,径直走向那赌鬼,最后在那男子对面坐下。赌鬼见了黑衣人,放下筹码,眉头拧成一个结,神色颇为不耐。我暗道:难道二人往日有仇?赌鬼踌躇半晌,站起身找到马斗金,道:“我要和兄弟豪赌一天,现在借你赌具一用,这是租金。”
这二人原来是友非敌。马斗金见他出手颇为豪阔,当即满口答应下来。赌鬼清走赌桌旁其他赌徒,和那黑衣人分坐两端,两人隔空对望,空中似有风雷涌动,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我心想这黑衣人果然聪明,对手挑得就好。心里颇为怜悯那赌鬼。众人见有热闹可看,纷纷上前围观。两人说是朋友但也没招呼问候,氛围颇为诡异。两人玩儿的是比大小。赌鬼开局,技术依然粗糙,骰子在碗中滴溜溜打转,最后停下,却是两个四点一个三点,不算太差。轮到那黑衣人,只见他手腕一转,众人身躯一震,心中一凛:又是个羊牯!本见他如此神秘还以为是某某赌神出山,却不想也是个雏儿,真是辜负了那高深莫测的扮相,不过和那赌鬼倒也算棋逢对手。骰子定住,正是三个三点,赌鬼先赢一局。黑衣人默默交了赌资,赌鬼也不见多么高兴,接了钱便开始下局。众人见没什么有水准的热闹可看,闹腾一阵便呼啦啦走了个干净。
我站在原地没动:赌技高的见了不少,这种只靠手气赌博的反倒稀奇。赌鬼将骰子放入碗中,随便摇晃几下便停了手,骰子懒洋洋转了几个圈,显示的是两个二点一个三点。这个点数正是赌鬼实力的体现,可谓是赢面极小。赌鬼却丝毫不慌,不紧不慢地掏着耳朵,神色颇为无聊。黑衣人拿起骰子,一声不响地摇晃起来。我暗道:“看样子这把便能赢回来。”
碗中脆响停歇,黑衣人揭开瓷碗,我伸长了脖子去看,居然是一个二点一个一点一个三点,竟还是比赌鬼小了一点。赌鬼梅开二度,接过赌资随手放在一旁并未多看。我心道:看来人之运数果真不可揣测,还真有瞎猫碰着死耗子的事。赌鬼往日逢赌必输,今日还真转了运。
两个时辰过去,赌鬼竟然十赌九胜,黑衣人如中了魔障,不论赌鬼掷出的点数多小,他总能小上一些。我暗暗奇怪,即便比拼运气也难有如此结果,可看赌鬼双手离桌,目光游离,根本没有使诈,难道他竟然练有隔空取物的神功?但即便是师父也不能不声不响地发出力道隔空控骰。师父武功之高乃我生平仅见,若说赌鬼武功还在师父之上,那是打死我也不信的。时至午后,赌鬼竟已赢了不下千两,黑衣人沉默依然,似乎毫不在意损失银两。我却不信有人能倒霉至此,可左看右看就是没发现破绽。到了戌时,黑衣人终于起身弃赌,赌鬼也跟着起身,两人一同离开了赌坊。
第二天,两人竟然一同现身赌坊,又是一日对赌,连位置都没变,黑衣人居然还是输多赢少。赌注虽不算大但时间一久也是一笔巨资了,且看两人作态,一个输得不动声色,一个赢得不情不愿,我在赌场干了三年从没见过这种情况。这般情形持续了四天,我的疑团越来越大,赌鬼如此赢法绝无可能。这日收了晚班,我又来省视二人对赌之地,从赌具到赌桌一切如常,我摸不着头绪,茫然坐到黑衣人赌博之处。呆了半晌,仍然莫名其妙,我只得作罢,就在起身离去时,无意碰到了桌脚————要知赌场桌脚均有四方棱角,为何脚下触感居然颇为圆滑?我心中一动,俯下身去,却见桌脚边棱一段竟已被磨平。桌脚本在下处,平日磨损很少,为何此处竟被擦磨得如此厉害?回想这几日两人赌斗情景,我灵机一动,心中雪亮:必是在赌斗之时黑衣人暗运脚力,轻踢桌脚以控制骰子点数。须知脚力本就难于控制,黑衣人竟可以凝力不散,让暗劲自下而上直至桌面,桌身却不稍震,短短几日,桌脚边缘便被磨平,可见其腿上功夫已臻化境。如此说来,输钱乃是黑衣人刻意为之,可此举意义何在?谜团并未尽解,但我便是再聪明十倍,也猜不出他为什么要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买卖。
这日,那二人又来对赌。赌鬼赢得越发漫不经心,黑衣人输得越发明显:赌鬼投出三个一点,黑衣人跟着踢出三个一点,只因赌鬼坐庄,所以仍算赌鬼赢,几十两的银子便轻轻巧巧地易了主。本来到赌场借赌,便有借赌场之力监督赌博双方之意,虽然“千金赌坊”不比“天上吉祥金玉台”那样的一流赌坊,配有专人监察对赌二人。马斗金到底只关心自家收益,旁人的银子他是一点也不在意,但作为一个胸怀正义的打手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这位兄台好俊的脚功。不过赌钱嘛,多半都为赢钱,不知兄台为何一味求败?”我按着赌桌轻声说道。黑衣人一动不动,头也不稍抬,真是好涵养。倒是那赌鬼抬起头来,眼中精芒隐现,开口道:“阁下好眼力,不过我们兄弟自在这里赌博,并未妨碍赌坊生意,阁下又何必多管闲事?”我一边示意赌坊的打手同僚们不要动手,一边回道:“小弟哪敢多管闲事,只是没见过二位这么奇特的赌法,心中好奇便忍不住多嘴了。”
刚说完,黑衣人起身就向外走,从头至尾仍是一言不发,赌鬼见状也扔开筹码,嘟囔道:“今日被坏了赌兴。不赌了,不赌了。”
说罢,追着那黑衣人出去了。我挠挠后脑勺,自言自语道:“不过随口问了一下,不说就是了,何必说走就走?”
第21章 赌命
那二人走后,赌坊依旧热闹,我到底没弄明白那两人玩儿的是哪儿出。但人既然已经走了,我也不好追出去,毕竟工作为重,要是让马斗金看到我偷懒,他又要克扣工薪了。
当日傍晚,我回到自己住处,说白了就是将赌坊后面的柴房稍稍收拾了下,地方不大,但对我来说完全够了。我摸出刚刚打来的黄酒,抿了口,一如既往地淡薄,“真是不厚道,看我没钱连酒也掺那么多水。”
我有点怀念师父,师父万事都很邋遢,但对酒确实挺挑剔,山上的酒水比这个真不知好了多少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