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早朝日,待漏院里,等着上朝的大臣各自散座着。
基本上,他们是按照官阶品级坐在一起的。
级别不同,下位者硬挤进去便不自在。
而且大家层次不同,聊天的话题高度不一样,他也接不上话。
此前两日,张浚向官家举荐了侍御史朱倬为新任御史中丞。
这位是个清流,一向不为秦桧所动,是台谏官里颇有风骨的一位。
新的御史台已经集台谏于一体,但整个改制的事务才刚刚开始。
改制之始,便拿掉了原来的御史中丞隋肖峰,换了一个敢于任事的人上去。
今天的重要议题,则是确定首相和次相人选,并且再增加一名副相。
官家准备提拔宣和三年进士,现为汉州知州的陈康伯回京任礼部侍郎,过渡一段时间再提拔为参知政事。
而沈该和魏良臣则进补为首相和次相。
这种重大的人事调动,不可能在朝会上即时讨论,私下里官家和宰相们已经沟通过了。
陈康伯和魏良臣都是宣和三年的进士,有同年之谊。
而且,魏良臣和陈康伯私交不错,对陈康伯也比较了解。
见沈该和汤思退犹有疑虑,魏良臣便道:“沈相公,汤相公,魏某对长卿(陈康伯)还是比较了解的。
此人静重明敏,从不妄发一语,算得上是端重沉稳,有宰相之风。
官家不是先让他回京任礼部侍郎嘛,等他回京,两位相公接触一下,便知魏某所言非虚了。”
沈该点点头道:“陈长卿不是直任宰执,我们倒也不必与官家继续争执。民间已有君相不和的传言,我等是该注意一些了。”
汤思退年纪最小,资历最浅,自然称是。
他向二人拱手笑道:“还要恭喜两位相公,今日便是我大宋首相、次相了。”
沈该摆了摆手,淡笑道:“老夫年事已高,‘位极人臣’之后,该考虑的只有如何‘功成身退’了。
这個功,于宰相而言,不过是上佐天子,下遂万物,外抚四夷,内亲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也。”
沈该轻轻吁了口气,道:“希望我等有‘功成身退’的那一天,莫要在宰相任上,有负君恩,留下后世骂名便足矣。”
魏良臣和汤思退听了齐齐点头。
越到高位,他们越有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尤其是这位年青的官家,锐意进取固然是好的,但他做事太急于求成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几人身为宰执,哪怕明知会惹得官家不悦,也必须坚持本心,尽到上辅天子的责任。
希望他们“功成身退”的那一天,官家能够成熟稳重起来。
汤思退还年轻,不到四十岁,是非常年轻的一位宰执,他还有很长的仕途要走,不想两位老宰相感伤慨叹,便换了个轻松的话题。
汤思退笑道:“杨沅该已到临安府赴任了吧?魏相公这一计实是高明呀。”
魏良臣看了汤思退一眼,微微有些惊讶。
毕竟两人差着二十多岁,沈该能够看出他的用意不稀奇,汤思退也能看出来,不免令他高看一眼。
魏良臣微笑道:“晋王守着‘状元不离京’的底线不让,沈相公也不好坏了这一直以来的规矩,所以老夫才用了这折衷之法。
否则,官家刚刚登基,我等也拜相不久,君相动辄相争,于国家不是好事。”
沈该笑了一声,道:“两位相公都是玩过兽棋的吧?”
斗兽棋据说起源于战国时期,但真正形成规则并流行起来就是宋代。
魏良臣和汤思退童年时期也是玩过这游戏的。
如今听沈该一说,两位宰执便微笑起来。
汤思退道:“象吃狮,狮吃虎,虎吃豹……,猫吃鼠,鼠吃象。”
魏良臣道:“杨沅这只鼠,恰能克制我们这个象(相),但是一只小小的猫儿,却能克他这只鼠!”
汤思退道:“若他不知收敛,此去临安府,就是他风光到头的时候了。”
沈该缓缓地道:“古人云:聪明犯岁,高才不寿。何也?真是遭了天谴么?”
沈该摇了摇头:“不过是以非常人之资,而入常人之列,若不能一如常人,便落落寡合,难免千夫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