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风像一只薄弱的蝴蝶,凄丽地栖在梁上。席泠伸下手去,将她一把捞上来。箫娘坐在他放平的那条腿上,歪在他怀里笑。席泠也笑两声,冲着她的耳朵吐热热的气息,“原来不是折腾我,是想叫我折腾你。”
她缩一缩脖子,要面子地打他,“你哪只眼见的!”
话虽这样讲,可她自己又歪倒在他肩上,往他怀里贴,贴得没缝隙,恨不得灵魂钻进他心里去。席泠一条手臂圈住她,一条手臂长长地搭在窗畔,凭她没骨头似的钻缠,目光轻浮在她脸上、心口。
箫娘只恐怕是被他看穿了,不好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而说起,“虞露浓给我下了个帖,说后日要往家来瞧我。”
说话间,她在榻枕底下抽出帖子给他瞧。是一张拱花笺,打开扑鼻暗香,像是有一百种花死亡,凄怨瑰丽地流芳。
左角还轧压着一枝白玉兰,又显得别致清幽。字有些颜真卿之风,只是稍显柳弱。好似是故意写给席泠瞧的,一撇一捺,依依婉转,道不尽九曲回肠里藏的心事。藏着,偏又想叫他发现。
席泠心领神会,将笺折上递回给箫娘,“下帖给你,这是叫你没有回绝的余地。”
箫娘翻个眼皮,“谁不晓得?来瞧我是假,来瞧你才是真的。”她嘴里的字叽里呱啦往外蹦,与窗外沥沥的雨水齐敲着,“后日你衙门出来,随你哪里逛去,估摸着她走了你再回来。咱们家这么点地方,她侯门的千金,你们两个一个屋檐下,传出去可不好听。”
席泠漫不经心地点头,后脑枕回窗台,用雨迷的眼睇着她。她似乎永远有说不完的话,“虽然你是男人不妨碍,可想想,她小姐家坏了名声,岂不是更要赖上你了?那时候你还不娶她,人家也要说你不算个男人……”
“我是不是男人,你不知道么?”席泠慵懒地笑着,腿上颠一颠她,“你知道就好了,别人不去管他。”
恰逢下头小炉上咕噜咕噜滚水泡,箫娘见他又不正经起来,趁势跳将下去,粉颈低垂,露给他一截剔透的皮肤,“不跟你说了,三两句话就要往歪了说!”
片刻瀹了茶来,滚烫地搁在炕桌上,蒸腾的烟正对窗外的水雾,一冷一热,熏得人心里也是潮热的。
席泠呷了一口,轻叹了一声,好似舒服了,歪回窗畔,“不说虞家了。晴芳的事我使人去打听了,来人讲她和她男人给一户姓曹的人家买了去,我叫人去与他家交涉,回头将他们买过来。”
箫娘在炕桌对面点头,“只是此刻买回来,安插他们在哪里呢?”
“等接了他们来,新宅子也收拾好了,自然有地方安插。”
提起这个,箫娘也将腰提起,“新宅子到底买在哪里的?你早告诉我,过了契,我就好去收拾收拾啊。”
“不烦你。”席泠抵着额角笑,“你只等着住就是了。”
神神秘秘的,箫娘问几回他都是胡乱混过去,她也懒得追究了,乐得自在。
只有一桩事,自他说下后,她时时刻刻记在心里。想问不好问的,她趴在炕桌上,把吃空的茶盅拨弄着,“你上回讲,咱们的婚事,要请媒妁立婚书。我看王婆子得闲,你说下个日子嚜,我好先告诉她,叫她腾个空给我。”
席泠毫不客气地一下将她拆穿,“你这是向我催促?”
“不是呀不是呀!”箫娘忙把腰端起来,被他似笑非笑的目光盯得心脸发烫,“我不是催你呀,我的意思是,得有个日子嘛。王婆子小有名气的伐柯人,平日忙得很,我得先告诉她,她才好定个时候往咱们家来呀。”
“急什么呢?”席泠也暗暗使坏,不肯说他已托了郑主事去办。衙门里的人办事便宜,自然能省许多繁琐的规矩。他的一个指端在盅口悠哉地摩着圈,睨着眼,“什么时候都是一样,横竖咱们同夫妻也不差什么,也不着急。”
“是啊,是不急这一时半会的。”箫娘藏着一点不高兴,低下脸,为回避这个话题,又说起别的事,“我恍惚听见隔壁陶家的宅子这几日开始有人走动起来,叮铃咣当的,恍惚是有人买下了那处地方。”
“是么?谁家这样有钱?”
箫娘咬着下唇,好似咬紧了她那一点贪心,“要多少钱?”
“县衙门里定的价,听说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银子她倒是拿得出,只是碍着绿蟾的干系,好似背后买了她家的房子,是背后给她伤口撒盐似的,因此她一向没说。心里却是想的,所以有些遗憾,“五百两也不算多,按说他家那地方,真是别致敞亮,还是你祖上的地呢。”
席泠望她一会,又是那种明察秋毫的眼神,那种若隐若现的笑。箫娘那一点贪心难逃他的法眼,正有些讪意,却见他在炕桌上伸出手来。
他的手指长长的,微张着,骨节均匀地突出来,很可靠。经络又是凌乱地爬着,迷惑人。他将她牵下榻,绕到怀里来,歪下脸亲她。
亲得不轻不重,挠痒痒似的,越挠越痒。箫娘要避,歪着脸缩着肩,又不大舍得完全躲开,跟他捉迷藏似的,“不要嚜。”
“不要什么?”席泠的嘴悬在她的嘴边笑。
雨变小了,细细绵绵的,四下里的风景清晰了一些,还是笼在薄薄的烟纱里。半熟的杏砸了些落在地上,院墙上水渍淋漓,隐约还有墙外邻舍的脚步声,说话声。
箫娘遮遮掩掩的,朝墙头望一眼,好像上头冒出一对眼睛在窥视。她有些慌,心跳得很快很乱,气息也有些迷离,“没日没夜的,仔细亏了身子。”
席泠的手爬到她鸦青的素纱长衫里,是一件掩襟的,面上一层薄薄的鸦青素纱,里头宝蓝的一层里子隐隐浮着,仿若黄昏朦瞳的天色,暗藏着一切萌动的慾。
他熟悉地拆解着里头主腰2的带子,一条又一条的系得烦脞。好在他已十分熟悉女人的衣裳了,拆得得心应手。他衔一下她的嘴,迷情地笑着,“亏给你的,算亏么?”
箫娘就着搭在他肩上的手拧他一下,他的肉很扎实,拧不起来,她又改为不痛不痒地捶他一下。
他也报复她,把她乱跳的心握在手里。她天旋地转地仰起下颌,那浅颜色的腮颊像他的画绢,给他匀上新鲜的、靡丽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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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李墨:李廷圭墨;南唐李廷圭发明,墨中至宝。
2主腰:抹胸,腰侧衣带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