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星洲倒吸了一口气:“这么一说,其实我也挺不习惯的……”
柳丘学姐:“嗯?”
“饮食啊,习惯啊……”许星洲懒洋洋地道:“上海人吃得真的好甜。我大一军训就想吃口辣的,结果每次去食堂打带红油的菜,都会上当受骗——你说,那些师傅凭什么把鱼香肉丝里的泡野山椒剔出来?”
柳丘学姐震惊地反问:“应该有野山椒么?”
许星洲:“……”
预防出身柳丘学姐,懵懂无知:“野山椒是不是那个……一个很巨大很粗长的……形状有点工口,就是像男人丁丁……”
许星洲眼神里写着震惊:“……”
许星洲:“你都在想什么?”
柳丘学姐沉吟片刻:“不是吗。打扰了。”
许星洲嫌弃地说:“你们黑龙江人。”
柳丘学姐也不甘示弱:“你们湖北人。”
区图书馆外正下着这两名大学生在上大学之前,见所未见的大雨。两个人对着看了一会儿,又笑了起来。
“学姐,说白了,”许星洲看着窗外的暴雨开玩笑道:“我们就是有来无回的人——否则我们也不会选择这里。说实话,来这里上学的外地学生,几乎没有人不想着留下。”
柳丘学姐也沉默地笑了笑。
柳丘学姐想了许久道:“我的话……填志愿来这里的时候,就是想着,我不甘平庸吧。”
“我的话,填志愿的时候,考虑的是两方面的因素。”许星洲笑道:“第一点是我想着这里比较有趣,生活都很缤纷的样子,资本的世界,有钱人的天堂,一定也有很多新鲜好玩的事情等着我。“
许星洲又笑道:“——第二点是因为这里离我的家远一些。我一直觉得我是没有家的,我就算离家漂泊,也没有人会觉得怅然若失,既然要没有家的话,不如来一个自己完全陌生的地方算了。”
“所以我们忍受着距离,”柳丘学姐淡淡道:“忍受着自己与家庭之间虚无缥缈的那根线。”
“一个学期回去一次,甚至一年才回一趟家,”柳丘学姐低声说道。
“……从虹桥始发的二十三个小时又三十四分的绿皮火车,逼仄的上铺,与我们永远有隔阂的天气,适应不了的饮食……这一切都告诉我们,我们正在这世上寻求一个立足之处。”
许星洲:“嗯。”
柳丘学姐道:“……星洲,在这世上立足好难啊。”
许星洲鼻尖一酸。
他们脚下的行星有着广阔沙漠草原,也有着牛羊稀疏的高地,有阳光普照的地中海沿岸,巴拿马运河与绵长阿尔卑斯雪山,疆域辽阔无垠,几乎处处宜居。
——可是,对人来说,‘立足’却是一件他们要学习一辈子的事情。
“活着也好难啊,”柳丘学姐低声道:“做一个流浪的人实在是太苦了……这条路就像没有出路一样,没人走过,只有我一个人用刀一刀刀地往前劈,我甚至都不知道前面等着我的到底是什么。累的时候我有时候甚至会告诉自己还能一了百了。”
许星洲揉了揉发红的眼睛。
“一了百了多轻松啊,星洲。”柳丘学姐说:“如果一了百了了不用考虑这么多了,只要闭上眼睛,我的困惑我的痛苦就会化为齑粉,身后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许星洲眼眶红了起来。
“可是。”柳丘学姐又干涩地道:“我又总觉得……”
许星洲开了口:“……又总觉得,人间到处都是希望。”
柳丘学姐沉默了很久,深重地嗯了一声。
——这世界苦涩至极,像是酿在酒精中的苦瓜。
不给她们留下生活的空间,令她们漂泊,令她们绝望,将人们逼至悬崖的峭壁。
可是,柳丘们和许星洲们还是会在苦瓜罐子里说:你看还有可能性,还有希望——并且还要拼命努力地活下去。
只要活着,一切都有可能,只要一息尚存就能尝试一切。
——因为面前还有万千的道路,犹如平面上的一个黑点,只要存在,就将有无数方向的直线经过它。
许星洲揉了揉通红的眼眶,对柳丘说:
“……学姐,我们都是漂泊的星星。”
外头大雨瓢泼,柳丘不动声色地揉了揉鼻尖,望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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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夏风雨急骤。闪电穿过云层,于半空轰隆炸响。
豆大雨点噼里啪啦地落在窗外,被风吹扁。
以往区图书馆的自习室是能亮灯亮到夜里十一点的,今天下午三四点钟就开始陆陆续续地走人了,他们撑起形形色色的伞,唯独柳丘学姐岿然不动。
她租的出租屋条件不太好,晚上很吵,看不下书,因此今晚大概也会呆到八九点钟。
自习室里满是众人离去的嘈杂喧嚣,姚阿姨换上今天中午刚买的人字拖,工作人员许星洲抱着一堆杂志穿过人群,将杂志归类到书架上。
她的身后,姚阿姨关心地问:“星洲,你今天怎么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