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云飞不再出现,雨凤骤然跌落在无边的思念,和无尽的后悔里。
日出,日落,月升,月落……日子变成了一种折磨,每天早上,雨凤被期待烧灼得那么狂热。风吹过,她会发抖,是他吗?有人从门外经过,她会引颈翘望,是他吗?整个白天,门外的任何响声,都会让她在心底狂喊:是他吗?是他吗?晚上,在待月楼里,先去看他的空位,他会来吗?唱着唱着,会不住看向门口,每个新来的客人都会引起她的惊悸,是他吗?是他吗?不是,不是,不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把她陷进一种绝望里。他不会再来了,她终于断了他的念头,粉碎了他的爱。她日有所思,夜无所梦,因为,每个漫漫长夜,她都是无眠的。当好多个日子,在期待中来临,在绝望中结束,她的心,就支离破碎了。她想他,她发疯一样地想他!想得整个人都失魂落魄了。
云飞不知道雨凤的心思。每天早上,白天,晚上……都跟自己苦苦作战,不许去想她,不许去看她,不许往她家走,不许去待月楼,不许那么没出息!那么多“不许”,和那么多“渴望”,把他煎熬得心力交瘁。
这天早上,云飞和阿超又走在街道上。
阿超看看云飞,看到他形容憔悴,神情寥落,心里实在不忍,说:
“一连收了好多天的账,一块钱都没收到,把钱庄里的钱倒挪用了不少,这虎头街我去得真是倒胃口,今天换一条路走走好不好?”
“换什么路走走?”云飞烦躁地问。
“就是习惯成自然的那条路!”阿超冲口而出。
云飞一怔,默然不语。阿超再看他一眼,大声说:
“你不去,我就去了!好想小三、小四、小五他们!就连凶巴巴的雨鹃姑娘,几天没跟她吵吵闹闹,好像挺寂寞的样子,也有点想她!至于雨凤姑娘,不知道好不好?胖了还是瘦了?她的身子单薄,受了委屈又挨了骂,不知道会不会又想不开?”
云飞震颤了一下。
“我哪有让她受委屈?哪有骂她?”
“那我就不懂了,我听起来,就是你在骂她!”
云飞怔着,抬眼看着天空,叹了一口长气。
“走吧!”
“去哪里?”阿超问。
云飞瞪他一眼,生气地说:
“当然是习惯成自然的那条路!”
阿超好生欢喜,连忙跨着大步,领先走去。
当他们来到萧家的时候,正好小院的门打开,雨凤抱着一篮脏衣服,走出大门,要到井边去洗衣服。
她一抬头,忽然看到云飞和阿超迎面而至。她的心,立刻狂跳了起来,眼睛拼命眨着,只怕是自己眼花看错了,脸色顿时之间,就变得毫无血色了。是他吗?真的是他吗?她定睛细看,只怕他凭空消失,眼光就再也不敢离开他。
云飞好震动,震动在她的苍白里,震动在她的憔悴里,更震动在她那渴盼的眼神里。他润了润嘴唇,好多要说的话,一时之间,全部凝固。结果,只是好温柔地问了一句废话:
“要去洗衣服吗?”
雨凤眼中立刻被泪水涨满,是他!他来了!
阿超看看两人的神情,很快地对云飞说:
“你陪她去洗衣服,我去找小三小五,上次答应帮她们做风筝,到现在还没兑现!”他说完,就一溜烟钻进四合院去了。
雨凤回过神来,心里的委屈,就排山倒海一样地涌了上来。她低着头,紧抱着洗衣篮,往前面埋着头走,云飞跟在她身边。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她才哽咽地说:
“你又来干什么?不是说要跟我‘散了’吗?”说出口,她就后悔了。好不容易,把他盼来了,难道要再把他气走吗?可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
他凝视她,在她的泪眼凝注下,读出许多她没出口的话。
“散,怎么散?昨晚伤口痛了一夜,睡都睡不着,好像那把刀子还插在里面,没拔出来,痛死我!”他苦笑着说。
雨凤一急,所有的矜持都飞走了。
“那……有没有请大夫看看呢?”
云飞瞅着她。
“现在不是来看大夫了吗?”
她瞪着他,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欢喜。
云飞终于叹口气,诚恳地、真挚地、坦白地说:
“没骗你,这几天真是度日如年,难过极了!那天晚上回去,跟家里大吵了一架,气得伤口痛,头痛,胃痛,什么地方都痛!最难过的,还是心痛,因为我对你说了一句,绝对不该说出口的话,那就是‘散了’两个字。”
雨凤的眼泪,像断线珍珠一般,大颗大颗地滚落,跌碎在衣襟上了。
两人到了井边,她把要洗的衣服倒在水盆里。他马上过去帮忙,用辘轳拉着水桶,吊水上来。她看到他打水,就丢下衣服,去抢他手中的绳子。
“你不要用力,等下伤口又痛了!你给我坐到一边去!”
“哪有那么娇弱!用点力气,对伤口只有好,没有坏!你让我来弄……”
“不要不要!”她拼命推开他,“我来,我来!”
“你力气小,那么重的水桶,我来!我来!”
两个人抢绳子,抢辘轳,结果,刚刚拉上的水桶打翻了,泼了两人一身水。
“你瞧!你瞧!这下越帮越忙!你可不可以坐着不动呢?”她喊着,就掏出小手帕,去给他擦拭。
他捉住了她忙碌的手,仔细看她。
“这些天,怎么过的?跟我生气了吗?”
她才收住的眼泪,立刻又掉下来,一抽手,提了水桶走到水盆边去,把水倒进水盆里,坐下来,拼命搓洗衣服,泪珠点点滴滴往水盆里掉。
云飞追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心慌意乱极了。
“你可以骂我,可以发脾气,但是,不要哭好不好?有什么话,你说嘛!”
她用手背拭泪。脸上又是肥皂又是水又是泪,好生狼狈。他掏出手帕给她。她不接手帕,也不抬头,低着头说:
“你好狠心,真的不来找我!”
一句话就让他的心绞痛起来,他立刻后悔了。
“不是你一个人有脾气,我也有脾气!你一直把我当敌人,我实在受不了!可是……熬了五天,我还不是来了!”
她用手把脸一蒙,泪不可止,喊着:
“五天,你不知道五天有多长!人家又没有办法去找你,只有等,等,等!也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天?时间变得那么长,那么……长。”
他睁大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简直不知身之所在了,他屏息地问:
“你有等我?”
她哭着说:
“都不敢出门去!怕错过了你!每晚在待月楼,先看你有没有来……你,好残忍!既然这样对我,就不要再来找我嘛!”
“对不起,如果我知道你在等我,我早就像箭一样射到你身边来了,问题是,我对你毫无把握,觉得自己一直在演独角戏!觉得你恨我超过了爱我……你不知道,我在家里,常常为了你,和全家争得面红耳赤,而你还要坍我的台,我就沉不住气了!真的不该对你说那两个字,对不起!”
雨凤抬眼看了他一眼,泪珠掉个不停。他看到她如此,心都碎了,哀求地说:
“不要哭了,好不好?”
他越是低声下气,她越是伤心委屈。半晌,才痛定思痛,柔肠寸断地说:
“我几夜都没有睡,一直在想你说的话,我没有怪你轻易说‘散了’,因为这两个字,我已经说了好几次!只是,每次都是我说,这是第一次听到你说!你说完就掉头走了,我追了两步,你也没回头,所以,我想,你不会再来找我了!我们之间,就这么完了。然后,你五天都没来,我越等越没有信心了,所以,现在看到了你,喜出望外,好像不是真的,才忍不住要哭。”
这一篇话,让云飞太震动了,他一把就捧起她的脸,热烈地盯着她。
“是吗?你以为我不会再来找你了!”
她可怜兮兮地点点头,泪盈于睫,说得“刻骨铭心”。
“我这才知道,当我对你说,我们‘到此为止’,我们‘分手’,我们‘了断’,是多么残忍的话!”
云飞放开她的脸,抓起她的双手,把自己的唇,紧紧地贴在她的手背上。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滚在她手背上,她一个惊跳。
“你……哭了?”
云飞狼狈地跳起来,奔开去,不远处有棵大树,他就跑到树下去站着。雨凤也不管她的衣服了,身不由己地追了过来。
云飞一伸手,把她拉到自己面前,用手臂圈着她,用湿润却带笑的眸子瞅着她。
“我八年没有掉过泪!以为自己早就没有泪了!”
她热烈地看着他。
“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对我太重要了!为了这些话,我上刀山,下油锅……都值得了!我没有白白为你动心,白白为你付出!”
雨凤这才祈谅地,解释地说:
“那晚临时改词,是我没有想得很周到,当时,金银花说你们父子三个全来了,我和雨鹃就乱了套……”
他柔声地打断。
“别说了!我了解,我都了解。不过,我们约法三章,以后,无论我们碰到多大的困难,遇到多大的阻力,或者,我们吵架了,彼此生气了,我们都不要轻易说‘分手’!好不好?”
“可是,有的时候,我很混乱呀!我们对展家的仇恨,那么根深蒂固,我就是忘不掉呀!你的身份,对我们家每个人都是困扰!连小三,小四,小五,每次提到你的时候,都会说,‘那个慕白大哥……不不,那个展混蛋!’我每次和雨鹃谈到你,我都说‘苏慕白怎样怎样’,她就更正我说:‘不是苏慕白!是展云飞!’就拿那晚来说,你发脾气,掉头走了,我追在后面想喊你,居然不知道该叫你什么名字……”
他紧紧地盯着她。
“那晚,你要叫我?”
她拼命点头。
“可是,我不能叫你云飞呀!我叫不出口!”
他太感动了,诚挚而激动地喊:
“叫我慕白吧!有你这几句话,我什么都可以放弃了!我是你的慕白,永远永远的慕白!以后想叫住我的时候,大声地叫,让我听到,那对我太重要了!如果你叫了,我这几天就不会这么难过,每天自己跟自己作战,不知道要不要来找你!”他低头看她,轻声问:“想我吗?”
“你还要问!”她又掉眼泪。
“我要听你说!想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