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告诉训导主任,像我们这种年龄,爱笑爱闹是正常的,死死板板是反常,她应该把我们教育成正常的青年,不应该教育成反常的青年。如果她怪我这个风纪股长做得不好,干脆她到我们班上来当风纪股长,让同学全变成大木瓜,小木瓜,加她一个老木瓜!结果她说我没礼貌,我说这也是正常,气得她直翻白眼,告诉老教官要记我一个大过!老师,你说是我没理还是她没理?”

康南微笑了,他可以想象那胖胖的黄主任生气时的样子。他说:“你也不好,你应该维持班上的秩序!”

“哼!老师,你也帮训导主任!”程心雯撅着嘴说。

“我不是帮她,她说你,你听听就算了,何必去惹她呢!记了过也不好看!”

“她敢记我过,不过是说说而已。真记了我就去大吵大闹,把训导处弄翻!老师,你不知道,逗逗训导主任真好玩,看她那张白脸变成黑脸,眼睛向上翻,才有意思呢!”

康南暗中摇头,这孩子的调皮任性也太过分了。

到达瀑布已快十一点了,瀑布并不大,但那急流飞湍,和瀑布下纵横堆积的嗟峨巨石也有种声势凌人之概。巨大的水声把附近的风声鸟鸣全遮蔽了,巨石上全布着一层水珠,飞派的小水粒像细粉似的洒下来,白茫茫的一片,像烟,也像雾。学生们开始跳在巨石上,彼此呼叫。有的学生把手帕放到水中,去试探那激流的速度。也有的学生在石头上跳来跳去,从一块石头上跃到另一块上,其中也有不少惊险镜头,更少不了尖叫的声音。康南在一块距离瀑布较远的大石头上坐下来,燃上烟,静静地望着这群活跃的孩子。有三四个学生坐到他这儿来,纯粹出于好意的和他谈天,为了怕冷落了他。他了解到这一点,心中感到几分温暖,也有几分惆怅,温暖的是学生爱护他,惆怅的是自己不再是跳跳踊蹦的年龄,而需要别人来陪伴了。他注意到江雁容和周雅安在另一块石头上,两人不知谈些什么,江雁容坐着,双手抱着膝。不知怎么,康南觉得这孩子好像在躲避他。

到了午餐的时间,这些学生们都不约而同地向康南所坐的石头上集中过来。大家坐成一个圆圈。因为康南没有准备野餐,这些学生们这个送来一片面包,那个送来一块蛋糕,这个要他尝尝牛肉,那个要他吃果酱,结果他面前堆满了食物,像一座小山。吃完了午餐,学生们提议做团体游戏。首先,她们玩了“碰球”,没一会儿大家都说没意思,认为太普通了。然后程心雯提议玩一种新奇的玩意,她叫它作“猜职业”,玩的办法是把人数分成甲乙两组来比赛,由各组选出一个代表来,然后每组都想一种难以表演的职业名称,甲组就把她们决定的名称告诉乙组的代表,由乙组代表用表演来表示这个职业名称,让乙组的同学猜,表演者不许说话出声音,只凭手势。然后计算猜出的时间。再由甲组代表表演乙组决定的职业给甲组的人猜,也计算时间,猜得快的那一组获胜。代表要一直更换,不得重复。可以猜无数的职业,把时间加起来,看总数谁获胜。于是,大家分了组,叶小蓁、江雁容和康南都在甲组,程心雯、周雅安在乙组。推派代表的结果,甲组推了康南,乙组推了程心雯。

由于这游戏是程心雯提议的,大家决定由甲组出题目,让程心雯表演,乙组的同学来猜。甲组一连研究了几个题目,都不满意,结果,江雁容在一张纸上写了“翻译官”三个字,大家都叫好。因为,完全凭表演,要把翻译两个字表演出来并不简单。果然,程心雯拿到题目后大皱起眉头,叶小蓁已经大声宣布开始计时,同时十秒、二十秒地报了起来,乙组同学都催着程心雯表演。于是,程心雯严肃地一站,嘴巴做讲话的姿态乱动一阵,一面用手比划着。周雅安说:

“大学教授。”

甲组同学大喊:“不对!”程心雯抓耳挠腮了一顿,又继续表演,但演来演去也只能比比手势,动动嘴巴,乙组拼命地乱猜乱叫,什么“演说家”、“教员”、“传教士”、“宣传员”的乱闹了一阵,就没有一个猜出是“翻译官”来,急得程心雯手脚乱动,又不能开口说话,只好拼命抓头干着急。乙组的同学以为她的抓头也是表演,一个同学大喊:“理发师!”弄得甲组的同学哄然大笑。最后,总算被李燕猜出是翻译官来了,但已经猜了八分二十秒。程心雯叫着说:

“我们一定要出一个很难的给你们猜!老师表演吗?好极了!”

乙组的同学交头接耳了一阵,程心雯在纸上写了一个题目,乙组同学看了全大笑起来,拍手叫好。程心雯把题目递给康南,康南接过来一看,是“女流氓”三个字,不禁啼笑皆非,要他这么个文绉绉的男教员来表演女流氓,这明明是程心雯她们拿老师来寻开心。他抗议地说:

“不行,说好是猜职业,这个根本不是职业!”

“谁说的?”程心雯手叉着腰,两脚呈八字站着,神气活现地说,“就有人把这个当职业!”

乙组的同学已高声宣布开始计时,叶小蓁着急地说:

“老师,你赶快表演嘛,管它是不是职业!”

康南有些尴尬地站着,眼睛一转,却正好看到双手叉腰,挺胸而立的程心雯,不禁萌出一线灵感来,他笑着用手指指程心要,全体冋学都愕然了,不管甲组乙组都不知道他在表演些什么,程心雯更诧异地望着康南,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康南也双手叉腰,做出一股凶相来,然后再笑着指指程心雯。于是,他看到江雁容在微笑,脸上有种颖悟的表情,她笑着说:

“我姑且猜一猜,是不是——女流氓?”

乙组的同学哗然大叫,康南已经点头说对,不禁笑着看看程心雯,程心雯先愣了一下,接着就大跳大叫起来:

“老师,你一定弄了鬼!你这算什么表演嘛?这一次不算数!”“怎么不算?老师又没有讲话,只要不讲话就不算犯规,谁叫你出个流氓题目又做出流氓样子来?”叶小蓁得意地叫着,声明这次只猜了二十秒钟,乙组已经输了八分钟。

程心雯做梦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江雁容猜了出来,而且也没有难倒康南,再加以猜中的关键是她,康南用她来表示女流氓,江雁容偏偏又猜中是女流氓,这实在气人!她望望康南,又望望江雁容说:

“天知道,这样子的表演江雁容居然猜得出来,如果你们没有弄鬼,那真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此话一说,江雁容蓦地红了脸,她转过头去望着岩石下面的水,用手指在岩石上乱划。康南也猛然一呆,只看到江雁容绯红的脸和转开的头,一络短发垂在额前。那份羞涩和那份柔弱使他撼动,也使他心跳。他也转开头,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程心雯话一出口,马上就猛悟到自己说的不大得体,于是也红了脸。为了掩饰这个错误,她叫着说:

“我们继续比赛好了,该你们出题目了,这次我们推李燕做代表!”这次甲组出的题目是“卖艺者”,很快就被猜出来了。乙组又出了个“弄蛇的人”,由江雁容表演,只有几个小动作,康南已猜出来了,但他却隐住不说。但立即叶小蓁也猜了出来,然后他们又猜了许多个职业,一直继续玩了一小时。最后计算结果,仍然是甲组获胜,也就胜在“女流眠”那个职业上。乙组的同学都纷纷责怪程心雯,怪她为什么做出那副流氓样子来,以至于给了康南灵感。也从这天起,程心雯就以“女流氓”的外号名闻全校了。这个游戏结束后,甲组的同学要乙组同学表演一个节目,因为她们是负方。乙组就公推程心雯表演,说她负输的全部责任。程心雯不得已地站了起来说:

“我什么都不会,叫我表演什么呢?”

“狗爬会不会?”叶小蓁说,“做狗爬也行,不过要带叫声的,叫得不像不算!”

“狗爬留着你表演吧!”程心雯瞪了叶小蓁一眼,皱皱眉头,忽然想起来说,“我表演说急口令好了!”于是她说:

“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

“七个先生齐采果,七个花篮手中提,”

“七个碟儿装七样:花红苹果桃儿荡枝栗子李子梨!”

大家都鼓起掌来,因为最后那一句实在拗口,她居然能清楚利落地念出来。由于这一表演,大家就转变目标到个人表演上,有人惋惜周雅安没带吉他来,就闹着要周雅安唱个歌,并且规定不许唱音乐课上教过的歌,也不许唱什么国歌党歌的。于是,周雅安唱了一支《跑马溜溜的山上》。接着大家围攻起江雁容来,坚持要她说个故事,江雁容非常为难地站起来,推托着不愿表演。却恰好看到一个外号叫“张胖子”的同学,本名叫张家华,正在一面看表演,一面啃一个鸭腿,这位同学的好吃是全班闻名的。江雁容微笑地看着张家华说:

“我表演朗诵一首诗好了,这首诗是描写一位好吃的小姐请客吃饭。”于是,她清脆地念:

“好吃莫过张家华,客人未至手先抓,

“常将一筷连三箸,惯使双肩压两家,

“顷刻面前堆白骨,须臾碗底现青花,

“更待夜阑人散后,斜倚栏杆易ii板牙!”

因为有些同学不懂,她又把诗解释了一遍,结果全班哄堂大笑,张家华拿着一个鸭腿哭笑不得。大家看到她满嘴的油和手上啃得乱七八糟的鸭腿,更笑得前仰后合。从此,张家华的外号就从“张胖子”变成了“剔板牙”。康南笑着看到江雁容退回位子上,暗中奇怪她也会如此活泼愉快。然后,何淇和胡美纹表演了一段舞蹈,何淇饰男的,胡美纹饰女的,边跳边唱,歌词前面是:

男:温柔美丽的姑娘,我的都是你的,

你不答应我要求,我将终日哭泣。

女:你的话儿甜如蜜,恐怕未必是真的,

你说你每日要哭泣,眼泪一定是假的!

这个舞蹈之后,又有一位同学表演了一阵各地方言,她学台湾收买酒瓶报纸的小贩叫:

“酒瓶要卖吗?有报纸要卖?”

赢得了一致的掌声和喝彩。又有位同学唱了段《苏三起解》。然后,程心雯忽然发现叶小蓁始终没有表演,就把叶小蓁从人堆里拉出来,强迫她表演,急得叶小蓁乱叫:

“我不会表演嘛,我从来没有表演过!”

“你表演狗爬好了!”程心雯报复地说。

“狗爬也不会,除非你先教我怎么爬!”叶小蓁说。

尽管叶小蓁急于摆脱,但终因大家起哄,她只得在圆圈中间站着,说:“这样吧,我说个笑话好了!”

“大家不笑就不算!”程心雯说。

“笑了呢?”叶小蓁问。

“那就饶了你!”

“一言为定!”叶小蓁说,然后咳了一声嗽,伸伸脖子,做了半天准备工作,才板着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