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他再说,把杯子放了下来,那杯水他根本一口也没喝,“别问了,妈,我说过,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已经结束了。我累了。”他看了看楼梯,“您还不睡吗?”
“你去睡吧!”柏老太太说,注视着他的背影,目送他那沉重、疲惫、而无力的脚步,一步步地踏上楼去。站起身来,她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满园花影,她点点头,喃喃地自语着说:“过去了?结束了?不,这事没有过去,也没有结束,他是真的在恋爱了。”
是的,这事没有过去,也没有结束。第二天,当柏霈文去工厂办公的时候,他脑中一直在盘算着,见了含烟之后,他该怎么说。怎样说才能不伤她的心,而让她明白一切都结束了。当然,她也不能再留在工厂里,他可以给她一笔钱,然后再写封介绍信,把她介绍到别的地方去工作。以他的社会地位,他很容易给她找到一个适当的工作。无论如何,她自己并没有什么大过失,即使他们之间的事是结束了,他也不忍让她再沦为舞女,或是女工,他一定要给她把一切都安排好。
驾着车子,他一路上想着的就是这问题,他觉得自己已经冷静下来了。可是,当车子越来越接近工厂,他的心就越来越跳得猛烈,他的血液也越来越流得迅速。而且,在他的潜意识中,他开始期盼着见到她的一刻,她的面庞又在他的眼前浮移,他似乎看到她那对哀愁的眼睛对他怔怔地凝视着。他喘了口气,不知不觉地加快了车行速度。
走进了工厂,他一直冲进自己的办公室内,今天他来晚了,含烟一定早就到了。可是,一进了门,他就愣住了,含烟的座位上空空如也,迎接着他的,是一屋子冷清清的寂静,含烟根本没有来。
他呆立在门口,有好几秒钟,他都一动也不动。然后,一阵强烈的、失望的浪潮就对他卷了过来,迅速地淹没了他。好半天,他才走向自己的书桌后面,在椅子上沉坐了下来,用手支着头,他闭上眼睛,陷入一种深深的落寞和失意之中。
有人敲门,他抬起头来,一时间,血液涌向他的头脑,她来了!他想,几乎是紧张地盯着房门口。门开了,进来的却是领班蔡金花。他吐出一口长气,那层乏力的、软弱的感觉就又笼罩了他。他闷闷地问:“有什么事?”
“颜丽丽交给我这封信,要我交给你。是章小姐托她拿来的。”
“章小姐?”他一愣,这才回过意来是含烟,接过了信,他又抑制不住那阵狂猛的心跳。蔡金花退出了屋子,一面对他好奇地注视着。他关好了房门,坐在沙发上,立即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封,抽出信笺,含烟那娟秀的笔迹就呈露在他的眼前:
“柏先生……”
这称呼刺痛了他,使他不自禁地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这才重新看下去,信写得十分简短:
柏先生:
我很抱歉带给了你许多困扰,也很感激这几个月以来,你对我的诸多照顾。我想,在目前这种情形下,我不便再到你的工厂来办公,所以,我辞职了。相信没多久,你就可以找到人来顶替我的位置。
别为我担心,我不过再为命运捉弄一次。时乖命蹇,时也运也,我亦无所怨。从今以后,人海茫茫,随波浮沉而已。
祝福你!深深地。愿你找到你的幸福和快乐!
含烟于灯下
放下了信笺,他心中充塞着一片苦涩和酸楚。她竟不等他向她开口,就先自引退了。这本解决了他的一项难题,可是,他反而有股说不出的惆怅和难受。拿起信笺,他又反复地看了好几次。含烟,你错了,他想着,你不必随波浮沉,我总会给你一个好安排的。站起身来,他在室内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从房间的这一头一直走到那一头,这样起码走了几百次,然后,他坐回桌子前面,拿了一个信封,封了五千块钱,再写了一个短笺:
含烟:
五千元请留下度日,数日内将对你另有安排,请等待,并请万勿拒绝我的一番好意。总之,你是我所遇到的最好的女孩,我永不会,也永不能忘记你,所以,请别拒绝我的友谊。
祝
好
霈文
封好了信笺和钱,他叫来了蔡金花,要她立即把钱和信送到含烟家里去。蔡金花用一种惊奇的眼光望着他,但是,她顺从地去了。两小时后,蔡金花回到柏霈文的面前,把那五千块钱原封不动地放到柏霈文的书桌上。柏霈文瞪视着那笔钱,紧锁着眉头说:
“她不收吗?”
“是的。”
“她怎么说?”
“她什么都没说,就叫我带回来给你。”
“没有回条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蔡金花看着柏霈文,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住了,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怎样?”柏霈文问,“你想说什么?”
“你辞退了章小姐吗,柏先生?”她终于问了出来。
“唔,”他支吾着,“是她不想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