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哦,”蔡金花垂下头,“我想她是愿意做的,要不然,她不会对着你的信淌眼泪。”

柏霈文震动了一下。

“你是说,她哭了吗?”他不安地问。

“哭得好厉害呢!先生。”

柏霈文咬紧了牙,心脏似乎收缩成了一团。蔡金花退出了房间,他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儿,瞪视着书桌上那沓钞票。一时间,他有个冲动,想拿着钱开车到含烟家里去。但是,他克制了自己,这样做的后果是怎样呢?除非他仍然准备接受含烟……不,不,他不行!在知道她那段历史之后,一切只能结束了,他不能漠视那件事!他用手蒙住了脸,痛苦地在掌心中辗转地摇着他的头。他不能漠视那件事!他不能!

他没有去找含烟;第二天,他也没有去;第三天,他仍然没有去。可是,他变得暴躁而易怒了,变得不安而憔悴。他拒绝了生意,他和员工发了过多的脾气,他无法安下心来工作,他不愿走进自己的办公厅,为了怕见含烟留下的空位子……第四天,他一早就到了工厂,坐在书桌后面,他出奇地沉默。一整天,他没有说一句话,没有处理任何一件公事,甚至没有出去吃午饭,只是呆呆地在那儿冥想着,面对着含烟的位子。然后,当黄昏来临的时候,他忽然跳了起来,走出了工厂,他大踏步地冲向了汽车,打开车门,他迅速地钻了进去,迫不及待地发动了车子。经过了一日的沉思,他想通了,他终于想通了!摆脱开了那份对“处女”的传统的看法,他全部心灵,全部意志,全部情感,都在呼唤着含烟的名字。含烟!我多傻!他在心底叫着。这何尝损坏了你的完美?你那样真,你那样纯,你那样善良,你那样飘逸,你那样高高在上,如一朵白云什么能损坏你的完美呢?而我竟把社会的罪恶记在你的身上!我真傻,含烟,我是世界上最愚蠢的傻瓜!最愚蠢的、最不可原谅的、最狠心、最庸俗的!我竟像一般冬烘那样重视着“处女”!哦,含烟!我白白耽误了三天的时间,把彼此陷入痛苦的深渊,我是个傻瓜!天下最大的傻瓜!

车子在大街小巷中飞驰着,一直向含烟住的地方开去。他的心跳得比汽车的引擎还要猛烈,他急于要见到含烟,他急于!在那小巷门口停住了车子,他跳下了车,那样快地冲进巷子中,他在心中不住地祷告着:别出去,含烟,你必须在家!我有千千万万句话要对你说,你一定得在家!但是……他又转回头想,你即使不在家也没关系,我将站在你的房门口,一直等到你回来为止,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你!一定!

停在含烟的房门口,他刚举起手来,门上贴着的一张大红纸条“吉屋招租”就触目惊心地呈现在他眼前,他大吃了一惊,心头迅速地祈祷着:不不,含烟,你可不能离去,你绝不能!敲了门,里面寂然无声。一层不祥的预感使他的心发冷,他再重重地敲门,这次,有了回声了,一阵拖板鞋的声音来到门口。接着,门开了,那不是含烟,是个梳着发髻的老太婆。

“先生,你要租房子吗?”老太婆问。

“不,我找一位小姐,一位章小姐。”他急切地说。

“章小姐搬家了。”

“搬家了?”他的头涔涔然,四肢冰冷,“什么时候搬的?”

“昨天晚上。”老太婆转过身子,想要关门,他迈前一步,急急地挡在门前,“请问,你知道她搬到哪里去了吗?”

“不知道。”

“你知道她养父母的家在哪儿吗?”他再问,心底有份近乎绝望的感觉。

“不知道,都不知道。”老太婆不耐地说,又想要关门。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塞进那老太婆的手中,几乎是祈求似的说:

“请让我在这屋子里看看,好吗?”他心中还抱着一线希望,她既然昨天才搬走,这屋子里或多或少会留下一些东西,一个地址,一个亲友的名字,或是其他的线索,他必须要找到一点东西,他必须要找到她!

老太婆惊喜交集地握着那些钞票,一百元,半个月的房租呢!这准是个有钱的疯子!她慌忙退后,把房门开得大大的,一迭连声地说:

“你看吧!随你怎么看!随你看多久!”

他走了进去,环室四顾,一间空空的屋子,收拾得十分整洁,床和桌子都是房东的东西,仍然留在那儿没有搬走。房内依稀留着含烟身上的衣香,他也恍惚看到含烟的影子,坐在床沿上,眉梢轻颦,双眸脉脉。他重重地甩了一下头,走到书桌前面,他拉开了抽屉,里面留着几个没用过的空白信封,一个小小的案头日历,他翻了翻日历,希望上面能留下一些字迹,但是,上面什么都没有。其他几个抽屉根本就是空的。他再对四周望了望,这屋子中找不出什么痕迹来。低下头,他发现桌下有个字纸篓,弯下身子,他拉出那个字纸篓,里面果然有许多废纸,他一张张地翻阅着,一些账单,一些文艺作品的剪报,一些包装纸……然后,他看到一个揉皱的纸团,打开来,却是他写给她的那个短笺,上面被红色铅笔画了无数个“x”号,画的人那么用力,纸都划破了,在信后的空白处,他看到含烟的笔迹,凌乱地写着一些句子:

柏霈文,你多残忍!你多现实!

你不必用五千元打发我走,我会好好地离去,我不会纠缠你。但是,我恨你!

哦,不不,霈文,我不恨你,只要你肯来,我求你来,来救救我!我不再要孤独,我不再要漂泊,我爱你,霈文,如果你肯来,如果你不追究我的既往,我将匍匐在你的脚下,终身做你的女奴!你不知道吗?你不知道我期盼你的殷切,我爱你的疯狂,柏霈文!柏霈文!柏霈文!柏霈文!……救我吧!霈文!救我吧!否则我将被打进十八层地狱!否则我将沉沦!救救我!霈文!

可是,你为什么不来呢?两天了,你真的不来了!你像一般世俗的人那样摒弃我,鄙视我,轻蔑我,你是高贵的先生,我是污秽的贱货!

我还能期望什么?我不再做梦了,我多傻!我竟以为你会回心转意。我再不做梦了,我永远不再做梦了,毁灭吧!沉沦吧!堕落吧!嫁给那个白痴吧!还有什么关系呢?含烟,含烟,你只是别人脚下的一块污泥!

霈文,我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

在无数个“恨你”之后,纸已经写完了,柏霈文颤抖地握着这张纸,冷汗从他的额上沁了出来,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对含烟做了些什么,他才知道自己怎样侮辱和伤害了那颗脆弱的心灵,他也才知道那女孩是怎样痴情一片地爱着他。她把一切告诉他,因为不愿欺骗他,她以为他能谅解这件事,能认识她那纯真的心与灵,而他呢?他却送上了五千元“分手费”!

他踉跄地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用手捧住了他那昏昏沉沉的头颅,再看了一遍那张信笺上的字迹,他的心脏紧缩而痛楚,他的喉咙干燥欲裂,他的目光模糊,他的心灵战栗,他看出那纸条中所显示的途径——她将走回地狱里去了。她在绝望之中,天知道她会选择哪一条路!他多恨他自己,恨他为什么不早一天想明白,为什么不在昨晚赶来!现在,她在何处?她在何处?

“我要找到你!含烟,我要找到你!”他咬着牙喃喃地说,“哪怕你在地狱里,我也要把你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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