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样花开为底迟?

我不由自主地拿起那块竹片,反复把玩。这雕刻品已经近乎完工,只有几块石头和几株草还没有刻完。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我望着韦白,他正和凌风聊天,问他爸爸妈妈好不好,我忍不住地冒出一句:“韦校长,你在自喻吗?”

“什么?”他不解地望着我。

“孤标傲世偕谁隐?”我指指竹片上的句子,“你在说你自己吗?我对你也有同样的问题呢!”

“哦!”他嘴角牵动了一下,仿佛是在微笑,但他的神情却有些落寞。“你以为我是孤标傲世的?”他问。

“你不是吗?”

“不是。”他摇摇头。“有才气的人才能说这句话。我住在这儿只是不得已罢了。”

“不得已?”我追问,“为什么是不得已?只要你愿意离开,你不是就可以离开吗?”

“但是我并不愿意离开。”他有些生硬地说。

“我不懂,”我摇头,“你的话不是非常矛盾吗?”

“你不懂的东西还多呢!”他微笑地望着我,语气变得非常柔和了。“你还太小,将来你就会知道,整个的世界都是矛盾的,没有矛盾,也就没有人生了。”他燃起一支烟,振作了一下说:“为什么谈这样枯燥的话题?咏薇——我直接喊你的名字你不在意吧?”

“很高兴,韦校长。”

“你在这儿住得惯吗?”

“她被苦情湖迷住了,”凌风插嘴说,“我想她是越来越喜欢青青农场了,对不对?”他转向我。

我点点头。“这里有许多我预料不到的东西和景致,还有许多我预料不到的人物……”

“怎样的人物?”韦白打断我。

“像你,韦校长。”我坦白地说。

他笑了笑,喷出一口烟,烟雾笼罩下的他,那笑容显得有些难以捉摸,是个无可奈何的笑。

“我看得出来,”他说,“你还是编织幻想的年龄。”

“你在笑我吗?”我问,“我以为你的意思是说我很幼稚。”

“我不会笑你,”他摇摇头,“因为我也有过满脑筋幻想的时代。”

“你是说——”凌风插了进来,“像你现在这样的年龄,就不会再幻想了?”他暗中瞟了我一眼,我知道他是在为我们刚刚辩论的问题——四十几岁的人有没有感情纷扰——找答案。

“并不是完全没有,”韦白又喷了一口烟。“我这种年龄,也是一个‘人’哩!是‘人’就有许多‘人’所脱不开的东西——”(现在轮到我在暗中瞟凌风了。)“只是我,对许多问题已经看透了,知道幻想只是幻想,不会变成现实。年轻的时候,是硬要把幻想和现实混为一谈的。不过,即使能区别幻想和现实,人仍旧还是会去幻想。”

“感情呢?”凌风迫不及待地问,又瞟回我一眼,“你会不会还有感情波动的时候?”

韦白抛下了烟,从椅子里跳起来,笑着说:

“嗨,今天你们这两个孩子是怎么回事?想在我身上发掘什么秘密吗?”

“咏薇想在你身上找小说题材,”凌风轻易地把责任推在我身上,“你知道,她想成为一个女作家!”

“错了!”我说,不满意地皱起眉,“我只是想写作,并不想当女作家。”

“这有什么区别?”凌风说。

“写作是一种发泄、一种倾吐、一种创造……”我热烈地说,“作家只是一个地位,当女作家就意味着对地位和名的追求,这是两回事。”

“我懂得咏薇的意思,”韦白说,“她所热衷的是写作本身,至于能不能成名作家,这并不在她关心的范围之内,如果能,是意外的收获,如果不能,也无所谓,对不对?”

“对了!”我说,“就像一个母亲,尽她的本能去爱护她的子女,教育她的子女,并且创造了她的子女,在她,只是一种感情和本分,并不是为了想当模范母亲呀!”

韦白笑了,说:

“你的例子举得很有意思。”走到窗前,他看了看窗外的阳光,回过身来说:“天气很好,我们到溪边去钓鱼如何?有兴趣吗?”

“好的!”凌风站了起来,他本来对于一直坐着聊天已经不耐烦了。“你的鱼竿够不够?”

“我有四五根呢!”

“用什么东西做饵?”我问。

“蚯蚓。”

我皱眉,凌风笑得很开心:

“到乡下十天了,你还是个城市里的大小姐!”他嘲笑地说。

“这与城市和乡下有什么关系?”我说,“即使我是个乡下姑娘,我也会认为切碎一条蚯蚓是件残酷的事情!”

“可是,你可照样吃鱼,吃虾,吃鸡,吃猪肉,都是切碎了的尸体!”

“嗨!”我有些生气了,瞪视着他,“我从没有看过一个比你更爱抬杠和更讨厌的人!”

他大笑了,拿着鱼竿跑出门去。我一回头,看到韦白正用一种奇异的微笑注视着我们,于是,我不再多说什么了,我不愿韦白认为我是个爱吵爱闹的女孩子。

带着鱼竿,我们来到了溪边。这条河是经过镇上、再经过青青农场,继续往下流的。我们一直走到青青农场与村落之间的那一段。放下鱼竿,凌风立即用带来的小伊铲子挖开了泥土。这一带的土壤都很肥沃,他立刻找到了三四条又肥又长的蚯蚓。我把身子背过去,不看他们对蚯蚓的宰割工作,半晌,凌风笑着喊:

“咏薇,你到底要不要钓鱼呀?”

“要,”我说,“请帮我上上鱼饵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