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午后,小眉跟着云楼来到云楼的住宅。
一走进云楼那间小屋,小眉就被一种异样的感觉所抓住了,一开始,她不知道这种感觉的来源在什么地方,接着,她就发现了,是那些画像!是那些琳琅满目的画像。她站在屋子中间,愕然四顾,那些画像都静静地望着她,另一个小眉的脸谱!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觉得有股奇异的寒流从她的背脊里钻了进去。那些画画得那么好,那么传神,那么栩栩如生,竟使她觉得那每张脸都是活的,都会从画纸上走下来一般。她面前靠窗子的地方,还有个画架,画架上钉着画纸,上面有张水彩人像,依然是同一个人,涵妮!她慢慢地走过去,望着那水彩画像出神,她被这屋子里的气氛所震慑住了。
“像不像?”云楼问,一面给她倒了杯开水。
小眉怔了怔。
“像不像什么?”她心神不宁地说。
“你呀!”
“是——是的,”小眉结舌地说,“她确实很像我,尤其这张水彩,连神态都——都像。”
“她?”云楼一愣,“你在说什么?小眉?这画的是你呀!我昨夜回来之后才画的,我无法睡觉,就画了这张画,你以为我画的是涵妮吗?”
“哦!”小眉哦了一声,再凝视那张水彩,又掉头打量了一下墙上所挂的,“别人会以为你这是同一个模特儿!”她说,更加不安了,她有迷失的感觉,觉得自己被涵妮所吞噬了,觉得涵妮的影子充塞在这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里,连自己都仿佛变成了涵妮!她走到书桌前面,无力地在书桌前面的藤椅里坐了下来,这才又看到玻璃板下压着的画像和词:
泪咽更无声,止向从前悔薄情,
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
别语忒分明,午夜鹣鹣梦早醒,
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泣尽风前夜雨铃。
她深抽了一口气,用手支住颐,她呆呆地望着玻璃板下那张画像,越看越像自己,越看越是自己,她的头有些晕,她的心境迷茫而微带恐惧。云楼走了过来,用手扶住她的肩膀,他说:
“你怎么了?脸色好苍白!”
“没有,只是有点头晕。”她勉强地说,抬起头来看着云楼,她忽然下定了决心,坐正身子,她挺了挺肩膀,抓住云楼的手说,“你告诉我你和涵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详详细细地告诉我,我从没有弄清楚过。”
云楼的眼睛暗了一下。
“你真要听?”他问。
“是的。”她坚决地回答。
“好吧,我说给你听。”云楼点了点头,拉了一张椅子,他坐在小眉的身边,他们面对着面,她的手被他阖在他的大手掌之中。
于是,他开始叙述那个故事,详详细细地叙述,从初到杨家,午夜听琴说起,一直说到父母逼令回港,涵妮竟香消玉殒为止,他足足说了两小时,每个细节,每个片段,都没有漏过。小眉仔细地听着,随着云楼的叙述,她仿佛看到了涵妮,那个酷肖自己的女孩!她动容了,她为这个故事而动容了,她忘了自己,忘了那份醋意,她融化进了云楼和涵妮这份凄苦无奈的恋情之中。当云楼说完,她已经含着满眼眶的泪,和满心灵的激动与柔情。望着云楼,她怜恤地,关怀地,惋惜地说:
“哦,云楼,我为你们难过,我——想哭呢!”她真的想哭,一种她自己也不了解的感动震撼了她,她突然那么热爱起涵妮来了,她何止容貌和小眉相似,那种一往情痴,不也和她一样?涵妮,涵妮,到底她和她之间,有什么隐秘的关联吗?
“故事还没有完,”云楼继续说下去,“涵妮死后,我发现我自己不能画了,我画什么都画不好,画涵妮都画不像,你看玻璃板下那张,连神韵都不是涵妮的,我画不好了,我失去了灵感。”
小眉不自禁地又看了看玻璃板下那张画像,怪不得他说“一片伤心画不成”呢!忽然,她惊跳了一下。
“这张画像像我!”她喃喃地说。
“是吗?”云楼问,俯身看了看那画像,再看看小眉,他愣住了。一时间,他们两人静静相窥,都被一种神秘的、难解的力量所控制了。冥冥中真有神灵吗?有第二个世界吗?有操纵这人世间一切事物的大力量吗?有第六感吗?他们惊愕了,困惑了,迷失了。只是彼此望着彼此。
好一会儿,小眉才恢复过来,说:
“说下去吧!”
云楼凝视着她,半晌,喘了口气。
“好,我说下去。涵妮死后一年,我在街上碰到了你,你还记得那晚的事吧?”
“是的,”小眉说,“我以为你不是疯狂,就是个瞎捧歌女的轻薄子,可是,我又觉得对你有份莫名其妙的好感,觉得不忍也不能拒绝你。所以我约你去青云。”
“对我呢,那晚的一切像梦,我以为我看到的是涵妮,我简直要发疯了!我冲到杨家去大吵大闹,直到杨伯伯杨伯母都对我指天誓日地发誓为止。然后,那晚我住在杨家,夜里,我竟梦到了涵妮,她对我唱了一支奇怪的歌。”
“什么歌?”小眉着迷地问。
“我不会唱,只记得一部分的歌词,有这样的句子,”于是,他念:
苦忆当初,耳鬓厮磨,
别时容易聚无多!
怜你寂寞,怕你折磨,
奇缘再续勿蹉跎!
相思似捣,望隔山河,
悲怆往事去如梭,
今生已矣,愿君珍重,
忍泪吞声为君歌!
小眉敛眉凝思,然后问:
“你能哼哼调子吗?”
“我试试看。”云楼哼了两句,小眉点着头说:
“我知道了!这是一支老歌,原名叫‘thegeoag’,中文名字是‘忆别离’,但是,歌词更改了一些!”
“你也会唱?”
“是的,还有那支《我怎能离开你》!这些都是老歌。”
“你看!”云楼眩惑的望着她,“你们都会唱相同的歌!这岂不奇怪!”
“不过,很多人都会唱这几支歌的,只是——”她想着“怜你寂寞,怕你折磨,奇缘再续勿蹉跎”的句子,有些说不下去了,“你再继续说吧!”
“醒来我很迷糊,”云楼接着说,“老是反复地想着这几句话,然后,我和你就陷进那段忽冷忽热的情况里,到前天晚上,我从中央酒店回来,几乎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去找你了,结果,夜里我又梦到了涵妮,她仍然在唱这支歌,唱着唱着,却变成了你,在唱那支《我是一片流云》,于是,我忍不住,终于昨晚又去了青云。”
故事完了。小眉看着云楼,小眉被涵妮的影子所占满了,再抬头看涵妮的那些画像,一张一张的,那些满脸充满了恬静的温柔,满眼含着痴迷的深情,满身带着飘逸的轻灵的那个少女,她着迷了。被这个女孩所迷住了。把眼光从墙上收回来,她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云楼。
“我怕——我没有她那么好。”
“小眉!”他把她的手拿到了唇边,轻轻地吻了那双柔软的小手。“你和她的个性完全不同,她柔弱,你坚强,她畏怯,你勇敢,她像火焰尖端上那点蓝色的光焰,你却是火焰的本身。整个说起来,你像一个实在的物体,她像一个虚幻的影子,你懂得我的意思了吗?”
小眉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再告诉你一件事,昨夜我回家后,突然渴望画画,我画了那张水彩人像,把记忆中的你画出来,这是我一年来画得最成功的一张画——我的灵感回来了,甚至没有用模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