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小眉唇边涌上一个微笑。

云楼凝视着她,突然握起她的手来,紧压在他的唇上,用力地用嘴唇揉擦着她的手,他低喊着:

“喔,小眉,你重新创造了我!你知道吗?给了我新的意志,新的灵感,新的生命!”他拉她过来,拥住了她,他的嘴唇探索着她的,带着如饥似渴的需索与热情,“喔,小眉!我全身每根纤维都在需要你!”

“噢”,云楼小眉挣扎地说,“你不怕涵妮在悄悄地看我们吗?”

“她会看到,她会欢笑。”云楼模糊地说。

是吗?小眉从云楼的头后面看过去,望着墙上的画像,忽然,她觉得那些画像真的在笑,欣慰而赞美地笑,她吃惊了,慌忙闭上了眼睛,一心一意地献上自己的唇和整个的心。

下午四点多钟,云楼和小眉来到了杨家的门口。

按门铃之前,云楼打量着小眉说:

“看吧!他们也会和我第一次看到你一样,吓得跳起来!”

小眉笑笑,没说话,她有点儿隐隐的不安,她不知道来这儿是智还是不智?也不知道这扇门里迎接着自己的是什么。云楼按了门铃,仍然在打量着小眉,她今天没有经过浓妆,只擦了点口红,长发垂肩,丰姿嫣然。穿了件鹅黄色的一件头的洋装,她乍一看来,和涵妮几乎一模一样。世界上竟会有这样难解的偶合!

门开了,秀兰的脸孔露了出来,看到云楼,她高兴地说:

“孟少爷!先生在公司还没回来呢,快——”她一眼看到了小眉,像中了魔,她张大了嘴,愕然地盯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云楼怕她发出惊喊或怪叫,慌忙说:

“秀兰,这是唐小姐,你看她长得真像涵妮小姐吧!”

“唐——唐小姐?”秀兰张口结舌地说,接着就猛烈地摇了摇头,嘴里喃喃地嚷着说,“不,不,不,不对!不对!”接着,她像见了魔鬼,喊了一声,掉转头,就沿着房子旁边的小路,跑到后面厨房里去了。

“她吓昏了!”云楼说,“小眉,我们进去吧!”

小眉十分不安,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我真的这么像涵妮吗?”她不信任地问。

“我说过,几乎一模一样。”云楼说。

走进了杨家的客厅,那一屋子静幽幽的绿就又对云楼包围过来了。偌大一间客厅,好冷清好安静,没有一个人影,雅筠显然在楼上。云楼四面张望着,看着那沙发、那钢琴、那窗帘、那室内一切的布置,再看看小眉,他依稀恍惚地觉得,那往日的时光又回来了。小眉仍然没有消除她的不安,那一屋子的静有股慑人的力量,她走到云楼的身边,轻轻地说:

“这屋子布置得好雅致!”

“是杨伯母设计的。”云楼说,指指那架钢琴,“涵妮就经常坐在那儿弹《梦幻曲》。”

“《梦幻曲》?”小眉歪了歪头,“我也会弹,如果我有架钢琴就好了!”

“为什么不试试?”云楼走过去,打开了琴盖,“这琴好久没有人弹过了,来吧,小眉。”

小眉走到钢琴前面,犹疑地看看云楼。

“这样不会不妥当吗?”

“有什么不妥当呢?弹吧!小眉,我急于想听!”

门口有一阵抓爬的声音,夹杂着呜呜的低鸣,云楼回过头去,一眼看到洁儿正爬在纱门上面,伸长着头,拼命摇尾巴,急于想进来。云楼高兴地喊着:

“洁儿!”

开了纱门,洁儿一冲就冲了进来,扑在云楼身上,又抓又舔又低鸣,小眉惊喜交集地低喊:

“好漂亮的狗,那么白,那么可爱!”

几乎所有的女性,对小动物都有天生的好感。小眉伸出手去,抚弄着洁儿的耳朵,洁儿畏缩了一下,也就舔了舔小眉的手,算是回礼,小眉兴奋了,像涵妮第一次看到洁儿一样,她高兴地喊着:

“它舔我呢!它舔我昵!”

云楼望着洁儿和小眉,一阵心神恍惚。拍了拍琴盖,他说:

“你不弹弹吗?”

小眉坐了下来,立即,她开始弹了,一连串的音符从她手指下流泻了出来,《梦幻曲》!涵妮生前曾为云楼一遍又一遍地弹过的曲子,小眉对钢琴并不很娴熟,弹得有些生疏,但是,听到这同一曲子再流动在这间室内,由一个和涵妮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弹来,云楼觉得自己的心跳得狂猛而迅速,觉得一切像个梦境。连洁儿也似乎震动了,它不安地竖起了耳朵,又闻了闻周遭的空气,然后,它竟熟练地伏下了身子,躺在小眉的脚下了,一如它在一年前所做的一样。

琴声流动着,扩散着,云楼痴痴地看着。忽然间,楼梯上传来一声惊呼。云楼迅速地回过头去,一眼看到雅筠正扶着楼梯,慢慢地走下来,眼睛紧盯着小眉的背影。云楼跨上了一步,正要解释,小眉听到了人声,停止弹琴,她回过身子来了。于是,雅筠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用手迅速地捂住了嘴,她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涵妮!”

接着,她用手扶着头,身子就摇摇欲坠。小眉大叫了一声:

“快!云楼!她要昏倒了!”

云楼抢前一步,一把扶住了雅筠,把她扶到了沙发上面。雅筠躺在那儿,呻吟着说:

“给我一点水,给我一点水!”

云楼迅速地跑去倒了一杯水来,扶着雅筠喝,一面急急地解释:

“我很抱歉没有先通知你,杨伯母。这不是涵妮,是唐小眉,我跟你提过的,我曾在街上碰到的那个女孩子!”

“不,不,”雅筠无力地摇着头,她一向是坚强的,是有绝大的克制力的,但是,今天这件突来的事故把她完全击倒了。她本来正在睡觉,琴声惊醒了她,她以为自己又是想涵妮想出来的幻觉,她披衣下床,走出房间,琴声更加清晰实在,她下楼,一眼看到室内的景象,云楼坐在那儿,一个长发垂肩的女孩正弹着琴,洁儿睡在她的脚下。她已经受惊了,心跳了,喘息了,而涵妮却从钢琴前面回过身子来……

“不,不,”她继续呻吟着,用手遮住了眼睛,“我在做梦。我睡糊涂了。”

“不,杨伯母,”云楼大声说,“您没有做梦,这是一个长得和涵妮一模一样的女孩,是我带她来的,带她来见你的,杨伯母!你仔细看看她,就知道她和涵妮的神态举止还是有出入的,你看呀!她姓唐,叫唐小眉。”

雅筠的神志恢复了一些,云楼的话逐渐的在她脑海里发生作用,她终于慢慢地放下了遮着眼睛的手,勇敢地挺起背脊来了。小眉正站在她的面前,由于自己的来访竟引起了这么大的惊恐和震动,而深感不安。看到雅筠的目光转向了自己,她勉强地笑了笑,弯弯腰轻声地叫:

“杨伯母。”

雅筠闭了一下眼睛,杨伯母!这多么滑稽,这明明是涵妮呀!她再张开眼睛,仔细地看看面前这个女孩子,同样的眉毛,同样的眼睛,同样的鼻子和嘴!只是,涵妮比她消瘦,比她苍白,比她多一份柔弱与稚气。不过,世界上怎会有这样相像的人?怎会?怎会?她不信任地抬起头来,看着云楼说:

“云楼,你从哪儿找到她的?”

“我在街上碰到,后来还到你们这儿来吵,你和杨伯伯都咬定我是眼花了,你忘了吗?”云楼说。

“哦,是了。”雅筠想了起来,再看着小眉,她不由自主地眼眶发热,如果涵妮也像她这样健康……她摇摇头,叹了口气,对小眉伸出手去,“过来,孩子,让我看看你!”

小眉不由自主地走向前来,坐在沙发前的一张搁脚凳上,把手给了雅筠。她自幼失母,雅筠又天生具有那种让人感到亲切和温情的气质,何况,她曾有个酷肖小眉的女儿!小眉对她就本能地产生出一份近乎依恋的好感。她自己也无法解释,只是,看雅筠那含泪的眼睛,和那又惊、又喜、又怀疑、又凄恻的神情,她那颗热烈的心就被感动了,被深深地感动了。

雅筠紧握住小眉的手,她那带泪的眸子,不住地在小眉脸上逡巡着。然后,她问:

“你姓——?”

“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