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

“这个教授真有他一套,不是吗?他讲得可真好,不是吗?听这样的教授讲书才过瘾,不是吗?”

沈盈盈猛地车转身子,对他大叫着说:

“你真烦人烦透了!不是吗?”

宋中尧呆住了,半晌,他才摸摸脑袋,自言自语地说:

“我今天运气可真不好,不是吗?”

(4)

魏德凯成为了学生拥戴的名教授。

上课的时候,他的教室中永远座无虚席,不但如此,旁听的学生常常站满了教室的后面。没课的时候,他那间学校分配给他的宿舍间窗明几净的小屋——也总是)川流不息地充满了学生。男男女女,他们拜访他,和他谈文学,谈艺术,谈人生,甚至于,谈他们的恋爱。这位年轻的教授,成为了他们的朋友和兄弟。连女同学们,对他的兴趣也十分浓厚,她们常在背后谈论他:“听说他有个未婚妻在美国,不是中国人。”

“他是独生子,父母就等着他赶快结婚。”

“他当完一年客座教授,就要回美国去结婚了。”

“他是个奇才,十九岁大学毕业,二十二岁就拿了博士学位,年纪轻轻的就当了教授!”

对于他的谈论是没有完的,但是,只有一个人,永不参与这些谈论,这就是沈盈盈。她从没拜访过魏德凯,从不加入那些谈论者,也从不赞美他。宋中尧常常对她说: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那样反对魏德凯,像他这样的教授有几个?天晓得!”

“哼!”沈盈盈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一句话也不说,就掉头走开了。宋中尧只好大踏步地追上前来,一个劲儿地说:

“小姐,你最好别生气!让那个魏德凯下地狱,好吗?”

沈盈盈站住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干吗咒人家下地狱?你才该下地狱呢!”

宋中売摸着脑袋,呆住了。

“女孩子!”终于,他摇着头,叹口气说,“你永远无法了解她们!唉!”

然后,那一次学校里的英文话剧公演了。沈盈盈是外语系之花,理所当然地演了女主角。他们选择了莎翁的名剧《罗密欧与朱丽叶》。那是一次成功的演出,不仅是轰动了校内,也轰动了校外。在排演的时候,魏德凯就被请来当指导,他曾认真地纠正过沈盈盈的发音和动作。有时,他们排到深夜,魏德凯也一直陪他们到深夜。排完了,魏德凯常常掏腰包请他们去吃一顿消夜。在整个排演的过程中,沈盈盈都表现得严肃而认真。她对魏德凯的态度是冷淡的,疏远的,不苟言笑的。魏德凯似乎并不注意这个,他永远那样淡然,那样笑嘻嘻,那样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沈盈盈知道,他是全世界唯个,决不为她的美丽而动心的男人。

本来嘛,人家有个美丽的未婚妻呀!那次的公演出乎意料之外地成功,沈盈盈演活了朱丽叶,那么美,那么动人,那么痴情,那么细腻,那么柔弱又那么纯真。戏一演完,观众都疯了,他们为沈盈盈欢呼,声音把一座礼堂都几乎震倒。沈盈盈躲在化妆室里,卸了装,对着镜子发呆。宋中尧带着一大群人拥进了化妆室,叫着说:

“走,我们的朱丽叶!我们要举行一个盛大的庆功宴!目标:四川牛肉面馆!”

她在人群里搜索,没有看到魏德凯,偏偏另一个同学在一边说:

“本来我们想拉魏教授一起去的,可是他一下幕,就一个人悄悄地走掉了。”

沈盈盈的心沉了下去,忽然间,觉得兴趣索然了。整晚,她神思恍惚,她情绪低落,她不说话,不笑,却喝了过多的酒,同学们说:

“沈盈盈还没有从朱丽叶的角色回复过来呢!”

她喝醉了。回到家中,她大吐了一场。第二天,她无法去上学,躺在床上,她听到的是那窗口的风铃声:叮当!叮当!叮当!她用棉被蒙住头,风铃声仍清晰传来,清脆温柔得像一支歌,叮当!叮当!叮当……她咬住嘴唇,悄悄地哭了。

黄昏的时候,母亲推开门走进来。

“外面有个年轻人,大概是你同学,他说要见你!”

准是宋中尧!她没好气地叫:

“告诉他我生病了!不见客!”

母亲出去了。片刻之后,她又回到屋里来,递给她一张折叠着的短笺。她打开来,上面是龙飞凤舞的笔迹,胡乱地涂着几句话:

听那风铃的低响,

叮当!叮当!叮当!

它低诉着我的衷肠,

多少凝盼,多少期望,

多少说不出的相思与痴狂!

叮当!叮当!叮当!

她从床上直跳起来,喘着气问:

“人呢?”

“走了!”

她顾不得自己正蓬松着头发,散乱着衣襟,就握着短笺,直冲到大门口。可是,那儿是空空的,来客早就走得无影无踪了。她退回到自己的卧室中,嗒然若失地坐在床沿上。打开那张短笺,她反复地看着,读着,耳边响着那窗前的铃声叮当。她大概足足坐了十分钟之久,然后,她迅速地站起身来,换了一件红色的洋装,随随便便地拢了拢头发,镜子里出现了一张苍白的、憔悴的脸庞,和一对燃烧着火焰的狂野的眼睛,她看来有些儿疯狂。

她走向门口,母亲在后面追着喊:

“你到哪儿去?你的脸色不好,像在发烧呢!”

“我是在发烧,”她喘息着说:“我周身都冒着火,但我必须出去!”

迎着拂面而来的、暮秋时节的凉风,她打了个寒噤,却觉得自己身体里燃烧的火焰更加炽烈。她的胸腔里蠢动着无数火山中的熔岩,正翻腾着,汹涌着,急切地要从她的身体里迸裂出来。她向前急急地走,走得那样急,好像有千军万马正在她身后追赶她,她手里仍然紧握着那张短笺。

就这样,她停在魏德凯那间小屋之外了。这幢旧式的小房子,曾有多少次她过门而不人。现在,她猛烈地敲着门,并没有顾虑到这屋里会不会有其他的同学。她不顾虑,在这一刻,她什么都不顾虑。开门的是魏德凯本人,他用一对惊喜、仓皇而又眩惑的眸子迎接着她。她直冲了进去,像个火力十足的火车头。房里并没有其他的人,房门刚刚阖上,她就举起手里的短笺,直送到他的鼻子前面去,其势汹汹地嚷着说:

“这是你写的吗?是你送来的吗?”

魏德凯凝视着她,一眼也不看她手里的纸条。他的眼光是深沉的,莫测的,而又温柔的,宁静的。这种镇定使沈盈盈更加冒火了,她把纸条对他劈手扔过去,开始大声地,倒水般地怒吼了起来:

“告诉我,你有什么资格对我送来这样的纸条?你凭什么向我示爱?你以为你是个年轻漂亮的客座教授,就能够征服我?你!我告诉你!我讨厌你!讨厌你的骄傲,讨厌你的自信!讨厌你浑身带着的那份满不在乎劲儿!你以为同学们都崇拜你,我也该一样崇拜你吗?你错了!你错了!我从头到尾地讨厌你!现在,收回你的情书吧,离我远远的!我警告你!”

一口气喊完了,她重重地喘着气,眼里冒着火,转过身子,她向门口走去。但是,她被拦住了,魏德凯紧紧地盯着她,目光深深地,深深地,深深地,一直看到她的灵魂深处去。他不说话,也不动,就这样深深地盯着她。这眼光把她给折服了,她怔住了,迷茫了,瑟缩了,迎视着这目光,她觉得自己在变小,变弱,变成了一团烟,一团雾,一团虚无。她微张着嘴,闪动着眼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时间过去了不知道有多久,然后,她听到他的声音,低低的,温柔的,像一声微喟般的叹息:

“你的话都说完了吗?盈盈?”

“没……没有,”她蠕动着嘴唇,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声音软弱得像是窗隙间的微风,“我……我要告……告诉你,我……我……”

她没有说完她的话,因为,一下子,魏德凯的嘴唇已经捉住了她的。她被拥进他的胳膊里去了,那男性的,温暖的,宽阔的胸怀!他的嘴唇压住她,那奇异的,轻飘的,梦似的一瞬!她用手环抱住他的颈项,闭上眼睛,泪水沿颊滚落,她忍声地低低地啜泣,像个在沙漠中经过长途跋涉,而终于找到了一片绿洲的旅人。她低泣又低泣,为她的疲倦,为她的挣扎,为她那说不出来的委屈与欢乐。

他吻着她,不住地吻着她,吻她的眼睛,她的睫毛,她的泪。他的嘴唇凑近了她的耳边,用着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微带震颤的声音,叹息般地说:

“天知道,我多爱你,多爱你,多爱你!”

她又忍不住地啜泣,在那低低的嗫泣声中,在那心魂如醉的时刻里,她听到的,是那窗下的风铃声,那样如梦似的轻扬着:叮当,叮当,叮当。

(5)

“告诉我,从什么时候起,你爱上了我?”沈盈盈扬着那长长的睫毛,微笑地看着坐在她对面的魏德凯。秋已经很深了,他们正坐在一条小船上,荡漾在那秋日的、微带寒意的碧潭水面上。

“唔,”魏德凯含糊地应了一声,轻轻地摇着桨,一面注视着沈盈盈,怎样一对摄人心魂的眸子呵!在那特产店中,这对眸子就足以震摄住他了,不是吗?“我不知道,或者,在见你第一面的时候就开始了!”

“但是,你后来表现得多骄傲!”她带着点儿薄嗔,“你捉弄我!你折磨我!你明知道我……噢她咬咬牙。”想起来,我仍然恨你!“他望着她,然后,他低下头来,注视着船舷边的潭水。一层薄薄的红色染上了他的面颊,他竟有些儿忸怩了。微微地含着笑,他轻声地说:

“不,你错了,盈盈。我不骄傲,我只是努力地在和自己挣扎,我怕你,我怕被你捕获,怕被你征服,我逃避,而最终,仍然不能不对你屈服。”

“逃避?”她盯着他,目光是灼灼逼人的。“为什么呢?为什么你怕爱上我?为什么?”

“唔,”他不敢看她,他的目光回避地望着潭水。“我不知道,我想,我想……”

“为了你在美国的未婚妻?”她冲口而出地问。

他迅速地抬起头来,注视着她。

“你说什么?”他问。

“你的未婚妻,”她咬咬牙。“那个美国女孩子,等着你回去跟她结婚的那个女孩子!”

“你听谁说的?”他继续盯着她,仍然在微笑,似乎并不在乎,这刺伤了她。

“怎么,谁都在说,每一个人都知道,你在美国有个未婚妻,是个爱尔兰人,还是苏格兰人……”

“都错了,”他收起了笑,一本正经地说,“是一个印第安人。”她紧紧地望着他,从他那严肃而正经的脸上,你根本无法看出他是否在开玩笑。

“你说真的?”她憋着气问。

“当然是假的,”他慢吞吞地说,“只有傻瓜才会相信我有一个印第安族的未婚妻!何况,我在你身上看不出丝毫印第安人的血统来!”

“噢,你-你真是——”沈盈盈大叫着,气呼呼地捞起一把潭水来,泼了他一脸一身。魏德凯放下了桨,一面笑着,一面作势对她扑过来,嘴里嚷着说:

“当心,你这个坏东西!看我来收拾你,保管叫你喝一肚子水回去!”

“哦,哦!别,别这样,”沈盈盈又笑又躲,真的害怕了。“好人,别闹,待会儿翻了,我可不会游泳!”

“你还顽皮吗?”他抓住了她的双手,威胁着要把她扔进水里去。

“不,不了,好人!”她央告着,深黑的眼珠雾蒙蒙地望着他,那眼睛里也汪着一潭水,比碧潭的水更深、更黑、更清澈。他蹬着她,不由自主地叹息,然后,他把面颊紧贴在那双柔弱无骨的小手上,再用唇轻轻地吻着它,喃喃地说:

“哦,盈盈,我多爱你!”

她抽回自己的手来,略带娇羞地微笑着。

“你还没有回答我,关于你未婚妻的事。”她嘟着嘴,不满地说,眼底有一丝娇嗔。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手扶在桨上,却忘了划动,小船在秋意的凉风下,静悄悄地向下游缓慢地淌着。

“我在美国根本没有什么未婚妻,”终于,他诚挚地说,深深地望进她的眼底。“那些关于未婚妻的话都是谣传。我在中国倒有一个。”

“是吗?”她把握不住他的意思。

“是的,你。”他清晰地说。

她震动了一下,垂下了眼睑。

“你在求婚吗?”她含糊地问。

“是的。怎样?你愿意做我的未婚妻吗?”

她很快地抬起睫毛来瞬了他一眼。

“谈这问题是不是太早了?”她支吾地说,“我还没有大学毕业呢!”

“只有一年半了,我等你。”他说,望着那颗低俯着的、黑发的头颇,和那微微向上翅的小鼻梁。“我们可以先订婚,等你大学毕业之后再结婚。我要向学校当局要求,延长客座教授的时间。好吗?盈盈?”

“你要当一辈子的大学教授吗?”她仍然注视着潭水,一面无意识地用手指在潭水里搅动着。

“是的,我喜欢年轻人,我也喜欢书本。如果你和我结了婚,你的同学们将喊你一声师母了。”他笑着,沉湎在一份喜悦的浪潮里。“告诉我,盈盈,你可愿意嫁给我?我们将有个小小的小天地,有个小小的家。我不富有,盈盈,但我们的小天地里会充满了温暖和甜蜜,我保证。怎样?盈盈?”

红晕染上了她的面颊,羞摇飞上了她的眉梢,她默默地微笑,不发一语。

“或者,你嫌弃我?”他刺探地,深思地。“我的世界对你会太小吗?这就是我一直担心着的问题,也是我逃避你的最主要的原因,我怕你。”

“哦,”她抬起头来了,询问而不解地望着他。“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太强了,盈盈。”他发出一声低低的、微喟似的叹息。“你的世界太大,你浑身充满了野性和热力,你太美,你有太多的崇拜者’你有野心,你有壮志,我怕我的怀抱太小,会抱不住你。到了那时候,将是我的悲剧的开始。所以,我怕你,我真的怕你,盈盈!”

哦!“她喊着,眼睛里冒着火。”你以为我是怎样的人?你以为我是虚荣的,世俗的吗?你看轻了我!“她挺直了背脊,用力地说,”我告诉你吧!德凯,我这辈子会跟定了你!不管你做什么,我跟你上刀山,跟你下地狱,跟你上天堂!

他一把抓紧了她的双手,他的眼睛闪亮,紧紧地盯着她,喜悦笼罩在他整个的脸庞上,他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他喘息,他呻吟:

“真的吗?盈盈?这是你的许诺吗?盈盈?永不会反悔吗?盈盈?”

“是的!是的!是的!”她一连串地回答。

他打开了她的手掌,把自己的脸孔埋进她的掌心中,用嘴唇紧压着那小小的手掌。忽然间,她发出一声惊呼,他抬起头来,这才发现,他们的小船已经滑向下游的一个大水闸旁,眼看就要卷进那瀑布般的水流里了。魏德凯慌忙拿起桨来,用力地划开了小船,当他们划到了安全的地方,两人松了一口气,禁不住相视一笑。

“即使你要把我带到瀑布下的水流里,我也跟你去!”她一往情深地说。

“我不会,”他说,“我会给你一个小天地,一个充满了宁静、温暖和安详的小天地。”

他们默默相视,无尽的言语,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然后,他又继续划动了桨。她的身子向后舒适地倚着,眼光无意地移向了天空——一片好辽阔好辽阔的天空。那么广大,那么澄净,那么无边无际,你简直不知道天外边还有些什么。一时间,她有些儿神思恍惚,她忽然无法揣想,属于德凯的那“小天地”里有一些什么了?

四周好安静,好安静,一片乌云,正轻悄悄地从天边缓缓地游来。

(6)

是的,乌云是无声无息地飘浮过来了。

自从《罗密欧与朱丽叶》上演之后,沈盈盈的名字就自然而然地响了起来,她的美,她的演技,几乎是远近闻名的。在校内,她是校花。在校外,更有无数的人在觊觎着她的美丽。于是,一天,她对魏德凯说:

“人家都鼓励我去参加选美,你说呢?”

魏德凯深深地注视着她。

“别问我意见,盈盈。”他低低地说,“问你自己吧!如果你想参加,就参加吧!”

“你不反对吗?”

魏德凯深思地微笑了一下。

“我不反对,但我也不赞成,”他慢吞吞地说,“你该自己决定你自己的事情。但是,记住一件事,盈盈。选美是选你的外表,而美丽的外表都是与生俱来的。胜了,你该谢谢造物者,败了,也不必难过。最主要的,不论胜与败,你该保持一颗美丽的心。”“哈!到底是教书教惯了,一句话引出这么多的教训来!”沈盈盈说着,站在镜子前面,她正在魏德凯的小房间里。她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镜子里那张顾盼神飞的脸,她不自禁地有些儿沾沾自喜。站到魏德凯的面前,她扬着眉说,我告诉你吧,德凯,我一定会成功!一定会胜利的!”

于是,一连串的竞选活动展开了。沈盈盈惊奇地发现,自己身边竟会拥出那么多助选的人来。她整日被人群包围着,忙得晕头转向。她要做衣服,要学美容,要招待记者,要参加许多重要的宴会选美还没开始,她已整日忙得马不停蹄,连学校的课都没有时间上了。魏德凯对她的选美抱着一种淡漠的、旁观的态度,他和助选团那群人格格不入,他也不参加任何助选活动,他是这段时间里,和她说恭维话说得最少的一个人。然后,发现自己反而碍她的事之后,他干脆退开了,把自己深深地藏在那小屋里。有时,她会像一阵旋风一样卷到他的屋子里来,把一张闪耀着光彩的脸,和一对发亮的眼睛,凑到他的面前来,好抱歉好抱歉地说:

“对不起,德凯,等我忙过这一阵,一定好好地陪你!别生气呵,德饥!”

魏德凯会摇摇头,勉强地笑笑。于是,她会哄孩子似的弯下腰,吻他的面颊,吻他的额,吻他的眼睛和耳朵,低低地,抚慰地说:

“告诉我,这几天,你在做些什么呢?”

“只是坐在这儿,”他安静地回答,“听那窗前的风铃。”

这就是他的答复,这种答复常引起她一阵恻然与内疚,只为了,他们曾共同听过无数次的风铃声响,在那铃声叮当下编织过无数的绮梦。但是,这种恻然和内疚很快就被那五彩缤纷的生活所冲淡了。她太忙,太兴奋,选美的热潮淹没了她,她再也无睱来领略那风铃的韵味了。

然后,选美开始了,经过了初选、复选、决选,她一关一关地突破,以绝对的最高分领先。每一次的胜利,都带来更多的崇拜者,听到更多的掌声和欢呼。她晕眩了,她陶醉了,她快乐地周旋在那些拥护者之中,像个美丽的蝴蝶,迎着阳光扑闪着她那彩色闪亮的翅膀,不住地穿梭着,飞舞着。

终于,最后一次的评选结束了。沈盈盈以第一名当选,当她站在那选美的舞台上,让主席把那顶缀满珠饰的后冠罩在她头上,听着四面八方震耳欲聋的掌声,她喜悦,她振奋,她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整个的世界。挺立在那儿,她微笑,她扬眉,她对人群挥手。呵,掌声,掌声,掌声……她从没有听过那么美丽的声音,她再也记不得风铃的声响了。

选美之后,有一次盛大的庆功宴,魏德凯虽然参加了那宴会,却早早地就悄然而退了。事后,当沈盈盈盛气凌人地跑到他屋里去责备他的时候,他只是怅然地微笑着,轻声地说:

“原谅我,盈盈,那种环境使我晕眩。”

“为什么?你见不得世面!你永远生活在一个狭窄的世界里,你就不知道这世界有多大!”

“或者,”他勉强地笑着,“我只能生活在我的小天地里,那是个小小的天地!”

“小天地?什么叫小天地?你有的只是一个蜗牛壳罢了!你一辈子只能缩在自己的壳里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