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不放!”莽古泰拽着雁姬往屋外拖去。“好狠毒的女人!上回搞什么三跪九叩,又泼茶又打人的,奴才已经咽下了那口气,这回怎么也咽不下了!要不然……”他用力扭住雁姬的胳臂,“你就当众给格格赔个罪,说你再也不虐待格格了,我才要放手!”

雁姬羞愤已极,悲切地痛喊:

“我在自己的屋檐下,受这种狗奴才的气!我还要不要做人啊……”

骥远已经忍无可忍,此时,飞身一跃,整个人扑向了莽古泰,这股强大的力道,带得三个人一起滚在地上,跌成了一团。雁姬的指套钗环,滚得老远。珞琳脱口尖声大叫。新月和云娃,看得目瞪口呆。

莽古泰没料到骥远会和身扑上来,手一松,竟然没抓牢雁姬。骥远把握了这机会,对着莽古泰的下巴就是一拳,两人大打出手。众侍卫看到雁姬已经脱困,立刻一拥而上。

一阵混乱之下,莽古泰孤掌难鸣,被众多的侍卫给制伏了。甘珠、乌苏嬷嬷、珞琳都围绕着雁姬,拼命追问:

“夫人,有没有伤着啊?伤到哪儿啊?”

雁姬的手紧捂着胸口,好像全部的伤痛都在胸口。

“骥远!”新月追着骥远喊,“你高抬贵手,饶了莽古泰吧!”骥远用十分稀奇的眼光看着新月。

“你以为,谁都要让你三分吗?你以为,你的力量,无远弗届吗?”他恨恨地问。“在他这样对我额娘动粗之后,你还敢叫我饶了他?”

新月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此时,雁姬用激动得发抖的声音,对骥远叫着:“骥远,你给我把他带到教场去,替我狠狠地教训教训这只疯狗,听到吗?”

“听到了!”骥远大声地回答。

新月和云娃的心,都沉进地底去了。

莽古泰被捆在教场上的一根大柱子上,由两个侍卫,手持长鞭,狠狠地抽了二三十下。本来,抽了二三十下,骥远的心也就软了,只要莽古泰认个错,他就准备放人了,所以,侍卫每抽两鞭,骥远都大声地问一句:

“你知错了吗?你知道谁是主子了吗?你还敢这样嚣张吗?”偏偏那莽古泰十分硬气,个性倔强,一边挨着打,还在一边凛然无惧地大吼大叫:

“奴才的主子只有格格和小主子,谁和他们做对,谁就是奴才的仇人,奴才和他誓不两立!”

骥远被他气坏了,大声命令着侍卫:

“给我打!给我结结实实地打!打到他认错求饶为止!”

莽古泰却不求饶,不但不求饶,还越叫越大声。于是,侍卫们绕着他打,也越打越用力。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在他脸上身上。他全身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被招呼到了。没有几下子,他的衣服全都抽裂了,胸膛上、背上、腿上、脸上……都抽出了血痕。如果努达海在家,或是老夫人不曾出门,新月和云娃还有救兵可找,偏偏这天是一个人也找不到。新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克善哭着要去救莽古泰,新月不愿他看到莽古泰挨打的情形,死也不给他去,说好说歹,才把他安抚在望月小筑。新月和云娃赶到教场,莽古泰已被打得奄奄一息。还在那儿拼死拼活地,断断续续地喊着:

“奴才的主子只有格格和小主子……奴才的主子只有格格和小主子……”

“给我打!给我打!给我用力地打!”骥远怒喊着。

新月看得胆战心惊,云娃已是泪如雨下了。

“骥远!”新月哀求着喊,“我知道你对我很生气很生气,可是万一你把他打死了,你不是也会难受吗?你一向那么宽宏大量,那么仁慈,那么真挚和善良,你饶了他吧,你不要让他来破坏你美好的人生吧……”

骥远骤然回头,眼里冒着火,声音发着抖:

“他破坏不了我的人生,我的人生早就被破坏掉了!”

新月的泪滚落下来。她祈谅地,哀伤地,真切地说:

“骥远,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真的,真的!我全心全意地祝福着你!请不要把对我的气,出在莽古泰的身上,好吗?我求你!求你!你从来不赞成用暴力……这样的你,实在不是真的你……如果我们都无法回复从前了,让我们最起码,还保有以前那颗善良的心吧!”

这样带泪的眸子,和这样哀楚的声音,使骥远整颗心都绞痛了。只觉得心中涨满了哀愁,和说不出来的失意。他废然长叹,心灰意冷。

“不要打了!”他抬头对侍卫们说,“放了他吧!”

他转过身子,不愿再接触到新月的眼光,也不能再接触到新月的眼光,因为,这样的眼光让他心碎。他咬了咬牙,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匆匆而去了。

新月和云娃,赶忙上去,解下浑身是血的莽古泰。

于是,新月所有的遭遇,都瞒不住努达海了。这天晚上,努达海回到望月小筑,那么震惊地发现望月小筑中的悲剧。新月无力再遮掩什么,在克善愤怒的诉说中,在云娃悲切的坦白里,努达海对于新月这些日子所过的生活,也总算是彻底了解了。他听得脸色铁青,眼光幽冷。听完了,好久好久,他一句话都不说。坐在那儿像个石像,动也不动。新月扑在他膝前,惶恐地说:

“我……我……一直以为,这是我欠雁姬的债,我应该要还!但我实在没料到要牵累这么多人跟着我受苦……”

他用他的大手,一把握住了她的头发,把她的头,拽向了自己的胸前。看到她脸上,脖子上的伤痕累累,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从齿缝中迸出几句话来:

“当初在巫山,真该一刀了断了你!免得让你今天来受这种身心摧残,而我来受这种椎心之痛!”

“当初是我错了,不该贪求这种不属于我的幸福……”她终于承认了,“我这么失败,弄得一塌糊涂,你干脆给我一刀,把我结束了吧!我……认输了!”

“是吗?”他咬牙问,“当初是谁说,自杀是一种怯懦,一种罪孽呢?是谁说那是逃避,是没勇气呢?”

“我……”她嗫嚅地说,“我说错了!”

“不!”他一下子推开了她,站起身来。“你没说错!我现在已经认清楚了,我再也丢不开和你共有的这种幸福!我要你!我也要活着!”他抬头对云娃果断地交代,“收拾一些必要的东西,我们连夜搬出去!在找到房子之前,先去住客栈!这个家,我是一刻也不要留了!我马上去跟全家做一个了结!”

这次,新月没有阻拦,她已无力再奋斗下去,也无力抗拒这样的安排了。

努达海赶到老夫人房里时候,老夫人正在为白天发生的事,劝说着雁姬和骥远。因而,全家的人都聚集在老夫人房里。这样也好,正好一次解决。努达海大步上前,对全家人看都不看,直接走到老夫人面前,就直挺挺地跪下了。

“请恕孩儿不孝,就此别过额娘,待会儿我就带新月他们离开,暂时住到客栈中去!”他说着,就站起身来。

“住客栈?”老夫人大惊失色,“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严重呢?”

“我的意思就是,这个家既然闹得势不两立,水火不容,为了避免发生更可怕的事,我别无选择,只有出去购屋置宅,给新月他们另外一个家!其实,这也不是今天才有的提议,是从头就有的构想,只是额娘不能接受,新月又急于赎罪,这才拖延至今,现在,望月小筑里,大的,小的,男的,女的,人人遍体鱗伤,这个债,他们还完了!”

“阿玛!”珞琳第一个叫了起来,“你不要走,你一走,这个家还算什么家呢?请你别这么生气吧!刚才奶奶已经说了额娘跟骥远一顿,以后肯定不会再发生这样可怕的事了!”

“哼!”雁姬忍不住又发作了,“你只看得到望月小筑里的人遍体鳞伤,你看到别的人遍体鱗伤了没有?你看不见,因为‘心碎’是没有伤口的!即使有伤口,你也不要看,因为你只有心情去看新月!你甚至不问莽古泰到我房里来发疯,有没有造成对我的伤害!”

“如果你不曾毒打新月,莽古泰又何以会发疯?”

“新月新月!你眼里心里,只有新月!我知道,你早就想走了!这个家是你的累赘,是你的阻碍,你巴不得早日摆脱我们,去和新月过双宿双飞的日子!你要走,你就走!留一个没有心的躯壳在这儿,不如根本不要留……”

“额娘!”珞琳着急地去拉雁姬,摇撼着她,“你不要这个样子嘛!冷静下来,大家好好地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