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是呀是呀!”老夫人急坏了,“我们要解决问题,不要再制造问题了!”

“解决不了的!”雁姬沉痛地喊,“他对我们全家的人,已没有一丁点儿的感情,没有责任心,没有道义感,这样的人,我们还留他做什么?”

“如果我真的没有责任心,没有道义感,我就不会带新月回来了!”努达海用极悲凉的语气,痛楚而激动地说,“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爱新月!新月也不该爱我!我从来没有觉得这段感情,我是理直气壮的!就因为有抱歉,有愧疚,还有对你们每一个人的割舍不下,我才活得这么辛苦!我和新月,我们都那么深切地想赎罪,想弥补,这才容忍了很多很多的事!”他盯着雁姬,“你从一开始,就紧紧地关起门来拒绝我们!轻视,唾弃,责骂,痛恨,折磨……全都来了,而且你要身边的人全体都像你一样,然后你张牙舞爪,声嘶力竭,弄得自己痛苦,所有的人更痛苦,其实,你不知道,只要你给新月一点点好脸色看,她就会匍匐在你的脚下,我也会匍匐在你的脚下,新月身边的人更不用说了。我会为了你的委曲求全而加倍感激你!为什么你不要我的感激和尊敬?而非要弄得望月小筑一片凄风苦雨、鲜血淋淋的?叫我心寒,浇灭我的热情!你现在还口口声声说我存心要离开这个家?你不知道,要我离开这个家,如同斩断我的胳臂,斩断我的腿一样,是痛入骨髓的啊!你不了解我这份痛,但是新月了解,所以,一直是她在忍人所不能忍!”他说得眼中充泪了,老夫人和珞琳也听得眼中充泪了。说完,他甩了甩头,毅然地说,“言尽于此,我走了!”

珞琳一个箭步拦住了努达海,回头急喊:

“额娘!你说说话吧!你跟阿玛好好地谈一谈吧!”

雁姬微微地张了张口,嘴唇颤抖着,内心交战着,终究是咽不下这口气,把头一昂,冷然地说: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努达海神情一痛,也冷然地说:

“玉也罢,瓦也罢,这个家反正是碎了!”

说完,他再也不看雁姬,就大步地冲出了房间。骥远此时,忍无可忍,追了过去,激动地大声喊着:

“你不能在这个时候弃额娘而去,你只看到她张牙舞爪地拉拢咱们,排挤你们,却看不到她的无助和痛苦,事实上,你除了新月以外,已经看不到任何人的无助和痛苦。额娘本来是个多么快乐的人,她会变成今天这样,实在是你一手造成的!”

“很好,”努达海憋着气说,“你要这样说,我也没办法,反正我是无能为力了!”

“你不能一句‘无能为力’就把一切都甩下不管,”骥远火了,“我要弄个明白,我不管你多爱新月,爱到死去活来也是你的事,可是我要问你,你和额娘二十几年的夫妻,二十几年的爱,难道就一丝不剩了吗?”

“如果你问的是爱情,”努达海盯着骥远说,“我不能骗你,有的男人可以同时间爱好几个女人,我不行!我只能爱一个,我已经全部给了新月!对你额娘,我还存在的是亲情,友情,恩情,道义之情……这些感情,若不细细培养,也很容易烟消云散!”努达海说完,掉转了头,自顾自地去了。骥远气得暴跳如雷,对着努达海的背影大吼大叫:

“如此自私,如此绝情!让他走!还挽留他做什么?”

珞琳对骥远愤愤地一跺脚:

“你不帮忙留住阿玛也算了,你却帮忙赶他走,你哪一根筋不对啊?”

老夫人一看情况不妙,跌跌冲冲地追着努达海而去:

“努达海!努达海!三思而后行啊!”

珞琳见老夫人追去了,也就跟着追了过去。骥远一气,转头就跑了。刹时间,房里已只剩下雁姬一个人,她直挺挺地站着,感到的是彻骨彻心的痛。

当老夫人和珞琳等人追到望月小筑的时候,新月已经整装待发了。阿山和几个家丁推着一辆手推车,上面堆着简单的行囊和箱笼,莽古泰强忍着伤痛,牵着小克善,大家都已准备好了。

“走吧!”努达海说,扶住新月。

正要出发,老夫人急冲冲地赶了进来。

“等一等!等一等!”

新月一看到老夫人,就不由自主地迎上前去,对老夫人跪下了。自从从巫山归来,老夫人是这个家庭里,唯一给了她温暖的人。

“新月叩别额娘!”她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请原谅我的诸多不是……请原谅我引起这么多的麻烦……”

“起来起来!”老夫人拉起了新月,急切地说,“新月!你可是行过家礼,是我的媳妇呀!”

“额娘!”努达海痛苦地说,“请您老人家别再为难我们了,那个家礼,不提也罢!”

“怎能不提呢?”老夫人不住用手抚着胸口,气都快喘不过来了。“行过礼,拜过祖宗了,就是我家的人了,这是事实呀!不管怎样,你们先听我说,一切发生得太快,叫我想都来不及想,现在我知道,我非拿个主意出来不可了!你们听着,要两个家就两个家,但是,不必搬出去,这儿,望月小筑就算是了!”

新月和努达海愕然对视,正想说什么,老夫人做了个手势阻止他们说话,继续急急地说:

“这些日子来,都是我不好,拿不出办法让两个媳妇都能满意。新月,你是受委屈了!但是,从今以后,我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了。望月小筑就是你和努达海的家,什么请安问候当差学规矩,全体免除!饮食起居也和家里的人完全分开,就在这儿自行开伙!你们不用搭理任何人,我也不许任何人来侵犯你们,干涉你们,这样可好?”

老夫人说得诚诚恳恳,新月心中酸酸楚楚。还没开口说话,珞琳一步上前。

“新月!奶奶都这么说了,你还不点头吗?”

新月犹豫着,生怕这一点头,又会重堕苦海。老夫人往前一迈步,就握住了新月的手。

“我的保证就是保证,我好歹还是这个家里的老太太!你如果把自己也当成这个家里的一分子,是不是应该希望这个家团圆,而不是希望这个家破碎呢?”

新月愁肠百折,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克善站在一边,却已经急了,不住伸手去拉新月的衣摆,说:

“姐姐,咱们走吧!离开这个好可怕的地方吧!大家都不喜欢咱们了!”

“克善!”珞琳哑声地开了口,“你现在太小了,你不懂,等有一天你长大了,你就会了解,我们从来没有停止过喜欢你们,只是局面的变化太大,大家都有适应不良的症状而已。”

新月看了一眼老夫人,又看了一眼珞琳。在这一刹那间,旧时往日的点点滴滴,全都涌在眼前,那些和珞琳一起骑马,一起欢笑的日子,仍然鲜明如昨日。那些大家给她过生日,在花园里跳灯舞的情景,也恍如目前。她的心中一热,眼泪水就滴滴答答地滚落。她一哭,珞琳就跟着哭了。老夫人趁此机会,也含着泪说:

“新月,努达海,你们忍心让我在垂暮之年,来忍受骨肉分离之痛吗?如果你们还住在望月小筑,我好歹可以随时来看看你们,如果你们搬走了,我要怎么办呢?努达海,你是我的独子啊!”新月抬头看努达海,哽咽着说:

“努达海……我们就照额娘的意思去做吧!”

努达海沉吟不语。新月双膝一软,就要对努达海跪下去,努达海一把拉起了她,不禁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新月!你的意思我全明白了,你别再跪我了!全照额娘的意思办吧!”

就这样,新月又在望月小筑住下来了。再一次,把自己隔绝在那座庭院里。说也奇怪,这望月小筑,三番两次,都成为她的“禁园”。

经过了这样一闹,新月的家庭地位,反而提高了。老夫人对雁姬是这样说的:

“想开一点吧!堂堂一个大妇,何必去和一个侍妾争风吃醋呢?你这个女主人的位子是一辈子坐定的,跑不掉的,你怕什么呢?说句不中听的话,到你这个年纪,不必想丈夫了,还是多想想儿女才实在。只要儿子成器,你下半辈子的尊荣,不胜过这些风花雪月吗?”

雁姬打了个冷战,寒意从她的心底窜起,一直冷到了四肢百骸。她终于明白,自己和新月的这场战争,是输得一败涂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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