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者不受嗟来食!”
“就是!我就是‘廉者不受嗟来食’。现在,他把知画看得比我重,我就算了!”
“这就是我要劝你的话,什么叫‘算了’?你怎么算了?你是五阿哥的老婆,你也没有停止爱他,你心里牵挂的,还是他!离开他是做不到的,不离开,除了忍耐和包容之外,你还有什么办法?”
小燕子正想说话,房门一开,永琪满脸倦容地走了进来。
令妃就急忙起身,笑着说:“我也该回延禧宫去了!五阿哥这几天辛苦了,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令妃娘娘,谢谢你的帮忙!”永琪急忙说。
“是我应该做的!”令妃给了小燕子一个眼色,出门去了。
令妃一走,永琪就叹了口气,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说:“这些日子,比我在缅甸打仗还累!”
小燕子不说话,坐在床沿上发呆。心里涌塞着翻江倒海般的委屈,好希望永琪对她说一些抱歉的话,说一些温存的话,说一些安慰的话,说一些赌咒发誓不变心的话……她等了半天,什么话都没听到,接着,却听到永琪发出鼾声。她惊愕极了,一回头,发现他居然沉沉入睡了!她又气又失望,再也忍不住,跳起身子,就去推他。
“你起来起来!”她大喊,“不许睡!要睡,你去知画房里睡!”
他被她一推一喊,蓦然醒来,慌张地坐起身子,紧张地喊:“知画!知画怎样了?又怎样了?”
小燕子这一气非同小可,大叫:“知画知画!你心里只有知画,跑到我房里来干什么?想睡觉,她的房里不能睡吗?我这儿不是你的客栈!令妃娘娘要我做的事,我做不到!因为我不是令妃娘娘,我是小燕子!我没办法把一肚子的话都咽下去,我也没有办法接受你吆喝着丢给我的食物,我宁愿饿死算了!”
永琪被她一番喊叫,把瞌睡虫都赶走了。他深深地凝视她,立刻体会出她的寂寞、委屈和痛楚。他张开手臂,把她一把抱进怀里,由衷地、诚挚地说:“对不起,小燕子!我知道你生气,我知道你寂寞,我知道你嫉妒……我也不想弄成这样,这一步步走来,我身不由己,你也亲眼看见。在我心里,你的地位依旧不可取代,也丝毫没有动摇……只是,知画刚刚生了绵亿,又死里逃生,我是个人,不能无动于衷。希望你能为我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不要生气了!我累得筋疲力尽,你再跟我吵架,我的日子怎么过?”
小燕子挣开了他,红着眼圈嚷:“你为别的女人,累得筋疲力尽,关我什么事?难道我还要为知画,来做你的保姆?把你的疲倦治好,再把你送回她身边去?这种圣人,不是我!”
永琪一听,心烦意乱,就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
“算了,我去客房睡!”
小燕子怔在那儿,强大的挫败感和失落感,把她牢牢地包围住了。她想叫住他,骄傲又使她开不了口,就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
永琪走到了房门口,忽然停住,转回身子,神情憔悴地说:“我把自己陷进这种左右为难的局面,我也很想一走了之!我去找一把斧头!”
小燕子一愣。
“找斧头干什么?你想劈死我吗?”
“我上山砍柴去!”永琪瞅着她说。
小燕子一听,旧时往日,如在目前,眼泪就扑簌簌一掉。
永琪飞奔回来,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真挚地说:“对你,是不变的感情,对她,是深深的歉意。你不要弄拧了!”
小燕子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地环抱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的肩窝里。
这天,紫薇、小燕子、晴儿带着东儿,到尔康的坟前祭尔康。
紫薇对着坟墓,燃香祝祷,凄然说:“尔康!这是第一次,我带着东儿来祭你,以前,我都不肯到你的墓地来,我想,我一直不能接受你已经死去的事实!如果我来祭你,等于我承认你死了,在我心里,是怎样也无法承认的!但是,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你连我的梦里,都不再出现,我想,你是真的弃我而去了!尔康,我既不能随你而去,只能带着东儿,苟且偷生,希望你在天之灵,帮助我!帮助我!帮助我!”
小燕子听得好感动,也走上前来,对尔康说:“尔康!你在天上吗?你看到我们在祭你吗?现在,我们这群活着的人,个个都活得好痛苦,反而是死掉的你,什么都不用操心了!紫薇虽然失掉你,但是,她知道你心里,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不像我,眼看着另外一个女人,慢慢地占据永琪,却什么办法都没有!尔康,我好希望你活着,你那么聪明,一定会帮我拿主意!尔康,也请你在天之灵,帮助我,帮助我,帮助我!”
晴儿听到两人的祈祷,忍不住也开口了:“尔康!我相信你听得到我们的祈祷,相信你看得到我们的无助!失去了你,我们个个都像无主的游魂,失去欢笑,也失去了信心!我相信像你这么善良的人,死后一定会变为神仙吧!如果你已经进入仙界,你也可以洞察人世的一切吧!请你保佑紫薇,给她信心!请你保佑小燕子,给她帮助!请你保佑永琪,让他明辨是非!请你保佑箫剑,让他远离伤害!至于我……只要你保佑了他们,我也得到幸福了!请你帮助我们吧!”
丫头和家丁,拼命烧着纸钱。东儿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这一幕,尔康没有看到,自从他的神志清醒,他就失去“离魂”的能力了。对于那一段魂魄飘缈的日子,只有模糊的印象,那是昏迷时候的梦吧!梦中,紫薇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但是,现实里,紫薇却远在天边,遥不可及!
尔康的身子已经逐渐恢复,可以拄着拐杖,在缅甸皇宫的花园里,来来回回地走动了。当紫薇在祭他的时候,他正在异国的花园里,拼命地练习着“走路”。他走得满头是汗,已经筋疲力尽,仍然在勉强地撑持。慕沙跟在他旁边,兰花、桂花也随侍在侧。慕沙看他走得如此辛苦,忍不住说:“你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了,还不够吗?赶快去休息,不要再把身子累垮,我可没有耐心,再救你一次!”
“你不要管我!我的武功都不见了,我要把它找回来!只有拼命运动,赶紧恢复体力,才可能恢复功力!”尔康说着,双腿发软,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一跤。他又气又急,摔掉拐杖叫:“这还是我吗?这还是福尔康吗?连走几步路都走不动!我变成了一个废物!没有武功的我,像是没有水的鱼,这样的我,还有什么用?”他这样一激动,又失去拐杖的倚靠,身子骤然不能平衡,就跌倒在地。
慕沙和兰花桂花,赶紧把他扶起来。
慕沙着急地说:“你在床上躺了五个月,怎么可能说好就好,要体力恢复,也要慢慢来呀!”
尔康摇摇晃晃地站稳,兰花赶紧把拐杖交给他。
他喃喃自语:“我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衰弱到这个地步?我不能慢慢来,我得快快好!紫薇一定哭死了,我怎样才能让她明白,我根本没有死,我还活着……”
他急步往前走,汗水滴滴答答往下掉,脚下又一个踉跄。
“回房间去!”慕沙嚷着,“你没有力气了,不要这样折腾自己,我好不容易把你救活,才不要看到你把自己再弄死!”
“不要管我!”尔康暴躁地喊,“我连走路都走不动,我还能做什么?我要练武!我一定要恢复我的功夫……”
他丢掉拐杖,对着一棵树,一掌劈去。架势不错,只是树叶动也不动,反而弄得自己失去平衡,身子东倒西歪。兰花桂花赶紧扶住,再把拐杖塞给他。他撑着拐杖站着,满脸的无法置信。
慕沙叹道:“哎哎,要练武,也要等身体好了再练,你们中国人不是说‘欲速则不达’吗?”
正说着,猛白大步走来,一见尔康,就吼了起来:“这匹死马,已经变成活马了?很好!很好!”
尔康看到猛白,精神一振,立刻义正词严地说:“猛白!我告诉你,你马上派人把我送回云南去,免得两国再次交兵!上次的战争,我们虽然打得辛苦,你们也没占到好处!中国地方大,人口多,士兵源源不绝!你们一定要打,长期下来,绝对是你们吃亏!现在,整个朝廷,一定都在找我,你们以为瞒住了所有的人,那是不可能的!等到皇上出兵来打,你们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哈!说的是什么话?”猛白嗤之以鼻,“你这小子,没有我女儿救你,你早就变成一堆白骨了!你的皇上和朝廷,已经为你收了尸,哪里还会找你呢?何况,你也没有那么重要,会引起两国再度交兵!”他看看慕沙,再看尔康,脸色一正,“这些都不要管了!既然你已经可以走路,我们可以办喜事了!五天以后,举行婚礼!”
尔康大震。
“什么婚礼?谁的婚礼?”
“当然是你和慕沙的婚礼!五个多月来,慕沙待在你的病床前,和你形影不离!除了嫁你,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便宜了你这匹死马!”猛白气冲冲地喊。
“爹,”慕沙笑着说,“他已经改了名字,叫作‘天马’,不要叫他‘死马’,难听不难听呢?哪有岳父叫女婿‘死马’的?”
“我看来看去,他就是一匹‘死马’!”猛白气呼呼的,“好吧,天马就天马,给他梳洗梳洗,马上做衣裳,准备结婚!”
尔康大急,往前一冲,差点又摔一跤,在两个宫女的扶持下,才踉跄站稳。
“不行不行!”他喊着,“我不能跟八公主结婚!请你们立刻打消这个念头!我家里有老婆,我的紫薇,是天下最好的妻子,我不可能背叛紫薇,再娶任何女人!慕沙公主年轻貌美,又有一身好功夫,为什么要我这个中国人当丈夫呢?为什么不找一位缅甸勇士结婚呢?”
猛白大怒,瞪着他喊:“你懂不懂规矩?到了我们的地盘,到了我缅甸的皇宫,没有你说话的余地!慕沙看上了你,是你的福气,你不要不知好歹!我说了,五天以后结婚,就是五天以后结婚!这是命令,不是讨论!你家里的老婆,我们不管,反正,你这一生,也别想回中国去了!大清跟你之间的瓜葛,等于一刀两断,再也不要提起!”
猛白说完,一拂袖子,转身就走。
尔康大急,忘了自己脚伤未愈,也忘了体力不济,拔脚就追,急喊:“猛白!你听我解释……”
尔康这一追,才发现自己浑身无力,伤处剧痛,整个人又摔倒在地,拐杖乒乒乓乓,摔到老远。
他伏在地上,捶着地痛喊出声:“我怎么会弄得这么狼狈?永琪,箫剑……你们怎么会丢下我?”又抬头大喊,“猛白!猛白!不论你怎么说,我都不能娶慕沙!”
猛白回头,看着地上的尔康,对慕沙不屑地说:“你说他是‘天马’,我怎么看,他都是一匹‘死马’!”
慕沙被猛白一激,又听到尔康口口声声不要她,气不打一处来,顿时怒上眉梢,走了过来,对着尔康,一脚踢了过去,大骂:“天马!你给我起来!如果再说不要跟我结婚,我救得活你,也弄得死你!”她回头看着兰花和桂花喊,“把他拖回房间去!不管他怎么发抖抽筋,不要给他银朱粉!”
“是!”
慕沙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晚,尔康才知道,他的生命,已经和那个“银朱粉”密不可分了。尔康在缅甸已经长达五个多月,这五个多月里,慕沙在千方百计救他的命,一群人侍候着他。他在昏昏沉沉中接受了许多的药物,意识里只有紫薇、东儿、父母,没有自己。此刻,他活了,他的悲剧却好像才刚刚开始。
室内灯火荧荧。他蜷缩在床上,浑身颤抖抽搐,满头冷汗。身体里,像是万蚁钻行,这“万蚁”都是冰做的,钻到那儿,冷到哪儿。这种身体上的痛苦,他从来没有经历过。他一向觉得自己是个铁铮铮的男子汉,可以忍受任何身体上的痛苦,以前也受过伤,却不曾遭遇过这样的煎熬。
“冷,好冷!我……为什么浑身发抖?为什么痛成这样?”他吸着气,为了想止住痛楚,像念经似的念着,“紫薇,紫薇,紫薇,紫薇,紫薇……我一定要想办法,回到你身边去,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死了,你会等我,紫薇,我一定要想办法,回到你身边去,我一定要想办法,回到你身边去……紫薇,我一定会想办法,回到、到、到、到……”他的牙齿打战,语不成声,“到到、到……你、你、你……”
兰花桂花心惊胆战地看着他。
“要不要给他吃银朱粉?不吃的话,恐怕会死哟!”兰花问。
“八公主吩咐,不要给他吃,只好不给他吃!八公主发起脾气来,还得了?”
两个宫女正说着,慕沙进门来,大步走到床前,她低头看着他。只见他在床上痛苦翻滚,发抖抽筋,眼睛涨红着,冷汗湿透了枕巾。她在床沿上坐下,拿出一包银朱粉,在他鼻子前面晃着。
“想不想马上吃一包?吃完,发抖就会停止,生命力又会恢复。要不要?”
尔康看到银朱粉,眼中,闪出渴切的光芒,饥渴般地仰着头。
“要、要、要、要……”他一迭连声地说。
“那么,五天以后,要不要娶我呢?”慕沙笑得好甜。
“不、不、不、不要……”他挣扎着说,每个字都用尽全身的毅力,才蹦出来。那银朱粉带着最大的诱惑力,在诱惑着他。
慕沙脸色大变,笑容一收,把银朱粉放进口袋,站起身来。
“很好!你继续去抽筋发抖吧!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