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讲完,红藕倒埋头笑了,“我跟姑娘打个对赌,太太一准儿走不成,来留在京伴着您,您信不信?”
花绸正要细问,倏听外头推门声,大约是单煜晗送毕客进来,红藕忙帮着她把盖头盖上,拍醒椿娘,两个人床前候着。须臾人进来,带来一股寒意,飘浮着绿醑迷香,将两个丫头淡扫一眼,落到坐上。
椿娘还有些迷糊,是红藕捉裙上去与他倒茶。静怡窗外,冷风扑朔,玄月待圆,而花绸,单煜晗隔着两尺打量她,见她两手叠于裙上,纤腰轻立,双肩微挺,十二分的端庄。
揭了盖头,同样毫无惊喜,妖娆体态,朱粉倾城,美得无新意。他兴致乏乏地坐到她身边,轻吐一句,“歇息吧。”
这厢卸解钗环,洗了红妆,红藕与椿娘福身出去,花绸则自回床边撒帐。单煜晗冷眼瞧她举止得宜,秉持大方,什么都好,唯独缺了些恰到好处的羞态,于是便笑,“你从前见过我?”
这时节,花绸适才着眼打量他,游裙到另一边撒帐,“不曾见过。可要熄灯?”
单煜晗往日睡觉最是见不得光,可忽然想要千盏红烛烘出些她一些羞女情态来,遥遥头,“新婚之夜,哪有熄灯的道理?为我更衣。”
如此罢了,花绸弯下腰解他的腰带,行动间游刃有余。单煜晗垂着眼,从她灵巧的指端游目到她卷翘的美睫,笑意渐敛,一把兜来她的腰,“你知道今晚要做些什么吗?”
花绸扑在他怀里,没有半点欲拒还迎推诿与羞怯,坦然的接受她的使命。她近近地凝望他的眼,不避不退,“行周公之礼。”
暖帐里花锦重重满目芳菲,熏足了香,花绸解了自己倒在铺上,等着他覆盖下来。他果然也罩下来,盯着她细瞧了一阵,“你怕不怕?”
他最后期待她的一点踞蹐与不安,可很遗憾,直到他楔入她时,方见她稍稍攒眉。
大概是这一点异变鼓舞了单煜晗,他在她身体里投下火把,指望它能将她烧起来。可花绸却是一捧死灰,翻弄不起炙热,只是有些痛,让她恨不得眨眼天明,熬过这一场文火慢煎的酷刑。
灯终恨杀月色,晨曦滑过幔帐,混沌的梦断断续续如翻书,簌簌地将花绸吵醒。掀帐一瞧,屋里不见丫头,独单煜晗坐在榻上吃茶,手上卷着本书,发蓝的封皮,瞧不清是哪一本。
她也无暇细瞧,忙挂账起来使丫头进来洗漱,换了件葭灰的袄,水天霞的裙,镜前梳妆挽头,分心佩钗。忙活一通,适才发现没听见单煜晗讲句话,一双冷眼始终埋在书里,不曾抬起来,面色森森,似隐着些不好言说的怨憎。
花绸斜眼往床铺上那张白白的喜帕瞧一眼,未见落喜,心下便有了数,却不想解说,也没什么可解说的,她原本也不清白,对他亦从未抱着任何幻想与期待,这桩婚姻更像是摆不脱的枷锁,她含冤一样地扛着,业已没了任何沉冤昭雪的指望,何惧多来一桩“冤案”?
她丝毫不惧,与单煜晗一样沉闷着,使红藕拿了嫁妆单子来,坐在镜前细瞧。
倏地,听见单煜晗在榻上冷蜇蜇发笑,“你怕我家私吞你的嫁妆?”
“是你多心,”花绸扭头对来,笑颜娴静,“只是近日来乱糟糟的,生怕下人们不留心丢了什么,昨日又抬了些东西过来,我想着一并清点了,好找地方存放。”
单煜晗搁下书,欹在榻上默了片刻,一双笑眼另含了深意,“你的单子我瞧过,那日抬进家来,我也过了眼,真格是好大的阵仗。我原以为,你父亲为官清廉,你家里又没什么祖产,本想着你过门后,我另添置些东西与你,不曾想用不着。我想,你既是住在奚大人家里,那些东西,少不得是奚大人为你添补的?”
绮窗上斜着半竹痩影,细长的叶摇了摇,未摇醒愚钝人。好在花绸虽没悟出他的深意来,却向来谨慎,说话也周到,“大哥哥为人心善又周全,住在他家中这些年,少不得都是他照拂着我们母女。这回出嫁,他说家中没个亲妹子,只当我是亲妹子一般,便有意添补许多。他的好意我领着,却不好放肆,就只当是替他收着,往后他用得上了,仍旧还他。”
“亲妹子”三个字在单煜晗腹中咂了又咂,没寻出差错,便将眼睃过床铺上的那方喜帕,搁下书,将手在炭盆上翻了翻,慢悠悠拔座起来,“我要往衙门里去,你自己吃饭,倘或有事,差人到衙门里禀我就是。”
他要走,花绸少不得起身送,送至廊下,情面上叮嘱几句,“恐怕下晌落雪,好歹记着叫小厮带件斗篷。”
“晓得。”单煜晗随意点头应着,走出去几步,晴光里回首睇她,“既为人妇,场面上少不得要端庄,私下里也要检点言行,可记着些。”顿一顿,那双冷目中顷刻化出一缕温柔笑意,“可千万别多心,我不过是怕你刚进门,在家中横冲直撞得罪了人,他们过后反说你不好,叫你无端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