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寻到一根细细的竹鞭,疙疙瘩瘩地握在手上捏一捏,往炕桌上拍一鞭子,“备轿,我不去将他的腿打折在那里,我就不是他姑妈!”
偏巧那魏夫人有事寻了来,门口听见花绸要往碧乔胡同去,险些怄出一口血来,甩着裙跨进门,正赶上花绸卧房里出来,她抬着下巴睨她一眼,走到上首拂裙坐下,提得尖尖的嗓音里透着股子刻薄,“着急忙慌的,哪里去?”
花绸忙将竹鞭子递与椿娘,走到跟前莞尔福身,“太太怎么想着来?”
“哼!”魏夫人一拍案,振得通身珠翠叮当,响得冷冰冰,“我再不来,单家的脸面都要让你丢尽了!你往哪里去,不肯告诉我,打量我就不知道?我在外头听得一清二楚,你往碧乔胡同去做什么?逢女人家便绕着那里走,你反倒要往里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单家穷得要卖老婆了!你别急,有你这么个不省事的媳妇儿,我们单家,迟早有卖老婆的一天,犯不着你急赶着去做淫/妇!”
廊下彩燕咕咕咭咭地,突然哪一阵就聒了花绸的耳朵,她心里烦闷,说话儿便有些失了规矩,“太太说这话才是叫单家有些没体面,好端端的,说自个儿的媳妇是淫/妇,那自个儿的儿子岂不是成了王八?说我也罢了,何苦连亲儿子也带累得不好听。”
“你自个儿不检点牵三挂四的,反说我?”魏夫人洋洋一笑,其不屑之意从眼里泼洒而出,“打量我们不说,就不知道你做的那些没廉耻的事儿?少不得是我单家吃了哑巴亏,等哪日我倒要亲自去问问你娘,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寡廉鲜耻的女儿?”
花绸一忍再忍,唇齿间磨出个笑,“太太,我实在有事儿得去一趟,您老人家慢坐。”言讫朝椿娘睇一眼,整衣出去。
那魏夫人在后头气得咬牙跺脚,“你敢踏出这个门,我、我我我……”
“我”了半日,终以词竭告罄。
却有一段暂停的故事在艳艳的春光下被重新延续。
妍妍春色下,呖呖莺歌燕语,映着红楼绮窗,银钩月帐,娇眼对着翡翠香。且说奚桓与施兆庵几人在星见屋里设席吃酒,行令作诗,歌台舞榭,好不畅意。人都奇奚桓,怎么考了个二十名,竟比夺得魁首的周乾还高兴。
他却笑默不语,左贺一杯,右敬一樽,吃得皆有醉意,各自相辞,皆往别出应酬。
唯有奚桓躲回月见房中来,掐指一算,果然见北果来报,花绸坐着小轿来捉他个风流冤孽来,门前叫王婆缠住了脚,一时不得进来。奚桓险些乐得找不着北,忙正了衣袍,倒在帐中,“去去去,快去让她进来。”
北果前脚出去,月见便后脚便也跟出去瞧稀罕,前院里见着王婆带着一班外场拦截住两人,走近了一瞧,为首却是位年轻妇人,叫人围着,脸有窘态,下颌半低,如芙蓉沾露,眉横远山,似翠微浮淡云,彷如姮娥离殿,仙子下凡,唇下也有颗小痣,启唇间,如一点水墨落丹青,“请妈妈放我进去,我找个人就出来。”
王婆子只恐怕她是谁家来闹事的夫人,不肯相让,北果恰好赶到,掣了婆子袖口嘀咕两句,婆子忙挥散了人,陪着笑,“不是刻意要拦着,只是我们这地方,终归不是良人好来得,这才拦一拦,失礼失礼。”
花绸亦不计较,颔首莞尔,使北果前头引路,轻巧走过月见,直往后院房中去。
甫进门,见仆婢二三,被北果邀出门去,花绸独自往里,又见晴光入珠帘,脂粉透鲛绡,再看绣帘风雅,画堂别致,冷不丁想起自己在那朱门锦户的空壳子里煎熬,他却在这风流灵巧的脂粉堆逍遥,便倏地涌了一鼻子酸。
打帘子进卧房,又见奚桓醉卧纱帐,乐不思蜀,更是心酸难表。空瞪着醉醺醺的奚桓望一望,将来意全抛在脑后,一屁股落在髤红的圆案前,鞭子搁在案上,灰心失望间,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奚桓暗笑着等了半晌,不见她说话,微微伸起脖子隔帐瞧一眼,不得了,她背对着,两个肩窸窸窣窣发着抖,正细细地抽噎。他也装不得样子了,忙掀帐起来,“你哭什么?”
骤听,花绸回首瞧他一眼,见他眉宇攒忧,有些焦急模样,她便益发酸涩难捱了。她在单煜晗身下,随他搓弄揉捏都没觉着怎么样,可在他因她的眼泪而皱紧的眉头里,忽然觉得万分委屈,好像她是他跑丢了的猫,总算找到了主人。
奚桓见她不说话,只顾哭,愈发焦心,转到她身前来,又落了只膝盖到地上去,小心翼翼抓着她两个胳膊,“怎么了?不是来教训我嘛,怎么自个儿倒先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