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才摆开,就输了一个回合,庄萃袅翠黛凝恨,踟蹰间轻轻舒展,“我看大姑爷十分大方,倒不是那样的人,若小气,你瞧瞧你身上穿的戴的,哪里舍得给你置办这些?”
“小气么也不小气,可也谈不上大方,这些东西办在屋里,都是有数的,什么日子没准管我要去典了,也未可知。”
“这是你姑娘家使性子的话,他好好的,典你这些东西做什么?你家里甭说这点子,就是东门外大街,只怕也能盘下来。”
韫倩嘻嘻一笑,重提牙箸,在碗口敲一敲,声音又脆又冷,“太太说笑,盘东门外大街做什么?老爷常对我们这些妻妾说:‘咱们家虽有钱,可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该省检还得省检,不该花的银子,一个铜板也不能花。’您听听这话,我还敢乱在外头胡来不成?”
一番你来我往,庄萃袅的脸色已有些不大好看,几条泪痕毫无章法地铺在脸上,将厚厚的脂粉滑出几道沟壑,似一条条死路,哪条都不大走得通。
这时候,偏偏花绸又搭腔,“韫倩这话倒不是假话,连我与她这样要好,上回管她借五十两银子,她也有些支吾,后来还是省了两个月的月例给的我,我死活不能要。嫂嫂您说,我既然与她这般要好,见她为难,哪里还能伸手接那个钱呢?只怕接了,夜里觉也要睡不好。”
两个人承上启下地,将庄萃袅还没出口的话堵回了腹中,一时拿不准该从哪个方向下话头。正踞蹐,见韫倩拂袖伸手,去夹一道油炸烧骨,那手上戴着两个硕大的金嵌猫儿眼戒指,在阳光里一闪,晃得人眼冒金光。
先前纱雾听她娘周旋了这一堆话,早有些耐不住,眼前见这两个戒指,顺着胳膊上去,又见满头珠翠华丽,心里如何忍得?
登时“啪”地拍下牙箸,两眼泛冷地睇着韫倩,“我与姐姐明说了吧,我眼下要使二千两银子,找姐姐先支,明年或有了,还给你,若没有,后年还你。”
几人皆是一振,花绸抬眼细看她,还如从前那般憨态可人的貌美,只是如今失了“可人”,只剩下了憨,那美,便也似抽了水分的花,只剩空颜色。
就连韫倩,也不由摇头感叹她的愚不可及,“你这样的阵仗,知道的说是你管我借银子,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山上的土匪,下山来劫道呢。”
庄萃袅心道不好,还没开口,业已得罪了她,只怕再不能开口。于是忙在中间调和,“你妹妹就是这样不会说话的性子,为了她这张有口无心的嘴,凭空得罪了多少人,连她婆婆也得罪了。你是姐姐,请多担待些。”
不想纱雾瞧不惯她娘做小伏低的模样,偏也长了副硬骨头,“娘,何必这样兜三绕四的,咱们请她来,原本就是为了借银子。大姐姐,二千两今朝对你,也不是什么大的数目,你何苦在我们面前装腔作势的?你就给句准话,是借还是不借?”
少顷,韫倩把笑也住了,眼也冷了,“我借如何,不借又如何?说来我听听,是不是我不借,就要将揿在这里现打一顿板子?明白话告诉你,我范韫倩从前不怕你们作践,如今更不怕!”
花绸在旁听了,把腰徐徐挺起,无声中为韫倩壮足了气势。
纱雾向来是个绣花枕头,叫这一唬,呜呜咽咽哭泣来。
到此节,庄萃袅也难再做好样子了,却也不好把脸皮撕得太破,只是稍稍挂起脸,“一家子姊妹,有什么好闹的?纱雾不懂事,未必你韫倩还不懂事?说起来,你是姐姐,妹妹有难,问你借点银子,你又不是拿不出,何苦要刁难她?”
“拿得出,”韫倩软软地放了肩骨,倏地化出一副冷蛰蛰的笑脸,“也不拿。”
屋里倏地沉寂下来,在彼此想要杀死对方的目光中,珍馔变冷,渐渐泛出死肉的膻腥。
第60章 . 玉山颓(六) “我也想问,你爱我吗?……
西风吹得闲云去, 湘香暮晚,席面不欢而散,蝉喧悉数凋敝下去, 吵嚷的人间静沉, 却浮起浩大的欢喜。
韫倩挽着花绸,打正房里出来,说得兴起, 裙里的脚尖轻轻蹦起,振荡浑身的痛快, “风水轮流转,她们也有求到我头上的时候,总算叫我出了一口恶气!你瞧见方才太太的脸色没有?分明怒得三尸暴跳,恨不得当场打我一把掌才好,偏偏有求于人,还不敢把我得罪得太狠, 真是看着她那张脸我心里就爽快!”
暮霞似一场大火, 烧断楚岫与遥山, 花绸的眼眺望过去, 面带悠长的笑意,“你受了她们这么多年的气, 也好, 今朝也算是报了从前的怨。只是没借着银子, 一扭头去问卢正元, 卢正元会不会卖他这位泰水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