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他虽有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不会借这有出无进的账。往日就常有些不满意我爹和太太, 总说他们一个是掉在官坑里,一个是栽到钱眼里去的。”
花绸若有所思地点头,睐目莞尔,“她们借不到银子,心里只怕更恨足了你。大家场面上,总要过得去,往后你有个什么事情,难免还要去求他们,不好太撕破了脸面。我替你出个主意,你不能借银子与他们,叫她们找桓儿借去。”
“做什么?”韫倩瞪圆了眼,“你发什么善?扯我后腿不成?”
“不是扯你后腿,我有我的道理嘛,你放心,银子也不会白借给他。或许卫嘉能帮我与桓儿一个大忙,还能叫你这没脑子的妹妹受足了气,你高不高兴?”
韫倩把眼转一转,思一晌,点了头,“你有你的道理,我信得过你。回头我去与她们漏个风,叫卫嘉找桓儿借去。”
花绸嘻嘻一笑,“多谢。”
“不必谢,我还没见过上赶着要借钱给人的。”
二人牵着走出门来,不想马车前头又停了一辆马车,正疑惑是谁家的,倏然见毕安哪里蹿出来,在花绸跟前拜礼,“奶奶,总算见着您老人家了,爷在车上等着呢,请您上去说句话。”
花绸的心顷刻变冷,好像蓦地泼来盆冷水,浇熄了它。她打眼朝那车上一看,果然见单煜晗撩了帘缝,露出半张脸,被一束光斜照着,眼似一片岑寂的湖。
那些死气沉沉的阴翳随之朝花绸笼下来,她收起笑脸,使韫倩上车等候,捉裙往那车上钻进去。
里头倒宽敞,绮窗遮阳,香阗藻井,单煜晗穿着件湛蓝的法氅,里头裹着月魄的直裰,端得是一位锦绣公子,脸色微冷,除去了一切繁脞的饬饰,目光只剩一点逼人的寒意。
他已经懒怠用客气来装点这一段对他毫无作用的婚姻,此刻说话,更像是上而下的命令,“在外头野了这几个月,也该想着回家了。”好像她是他放出去兔子,轻轻一收臂,就能把她拢回笼中。
花绸靠着侧面坐下,也褪去了一切多余的伪装,一行拂裙一行笑,“你还没瞧出意思来么?我与你不是一路人,也做不来夫妻。”
单煜晗自然是瞧出来了,可他就是不想放,谈不上舍不得,更谈不得因为爱,大约只是把她看做本该属于他的某件物什,譬如原该属于他的豁达仕途,却无端端受尽阻碍。
越阻,他便越生出股斗志,势要与阻拦他的命运较量一番,“做不做得来,也做了夫妻,你就是死了,骨头也得埋在我单家的祖坟。既是我家的媳妇,不在家侍奉丈夫孝顺父母,只顾在外头乱跑,是何缘故?我劝你早些回家,在奚家终归不是长法。”
残阳透过绮窗铺在他半张脸上,那一点笑意似结了霜的琉璃,雾蒙蒙的,精致冰冷。花绸却不再怕他,目光平平地与他交锋,好像她从来都与他势均力敌,“不是长法就想个长法出来,路总是人走出来的。”
单煜晗些微攒眉,带着些难以置信将她细细打量,见她风姿淡雅,目静如水,比从前添了许多年华静逝的沉寂。
不知怎的,他对着她,就像对着一面镜子,她总能照出他所有的喜怒哀乐与郁郁苦闷,他有些贪恋那种放肆的真实。
因此,他放下一点居高临下的姿态,躬下腰来,两个胳膊支在膝上,去抓她的手,握着两手中,“你闹脾性也该闹够了,当初你病,家中避忌,是有些不对。可你算算,自你回了奚家,母亲三番五次使人去接你,我也三番五次去,碰了多少壁?你要争体面,也算争回来了,好好跟我回家,奚家真不是个长住的地方。”
语气十分温和,可花绸心知肚明,他不是在求她,她只是在向那些他遥不可及的东西在低头,仕途,名利,她是它们的化身,好像战胜了她,他就可以理直气壮觉得那些也能属于他。
她不想成全他,也不想委屈自己,所以漠漠抽回了手,“你错了,我不是在争那些没用处的体面,我是在争我以后的日子。我跟你回去,老实做你的贤妻,我能得到什么呢?你家面上光鲜里头苦,多余供我挥霍的银子也没有,你对我也不好,我图你什么好呢?”
她不屑地笑一笑,眼神像蔑视一个一穷二白的乞丐,“倘或我爱你,那我什么都不图也是好的。但我又不爱你,你也什么都给不了我,我为什么要委屈自己给你做一个花瓶?倘若是为了终身有个依靠,你也实在算不得是个稳固的依靠,且不论别的,只说你好高骛远,贪图名利,在官场上终不能长久。哪一天你出了什么事,我不但没有依靠,恐怕还会被你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