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甘心,魏夫人到底起身,乜眼冷脸地,头上一只金芙蓉嵌宝石分心将花绸的眼晃一晃,细细一瞧,原来是她的嫁妆。她默然不理论,只装作没瞧见。
屋里顷刻静下来,棉帘子遮住了大片天色,兀的暗沉沉的。单煜晗挪到另一边坐,朝下睨她,“你有什么心事?”眼见花绸岑寂的眼射来,他立马含笑摆手,“除了休书的事情,这个我不会答应你。”
少顷,花绸冷下脸来,“那我们且讲讲别的事情。”
“请说。”
“我大哥哥,是你挑唆潘凤买通都察院的差役下手打伤他的,是也不是?”
炭盆倏明倏暗,红红的光落入单煜晗眼中,火热又灼人,“我倒想知道,你是从哪里瞧着是我做的?”
花绸将裙上的珐琅汤婆子递给他,淡淡凛然,“烦劳你,给我换几颗炭。”单煜晗眼色益发冷,怔忪稍刻,还是接了过去,摸了钳子,摘了熏笼。
花绸在其慢条斯理的形容里,慢条斯理地说来:“我也是猜的,我想,那个时候潘大人正发急,必定召你们这些幕僚去商议主意。能想出这么个阴毒法子、又这样对大哥哥怀恨在心的,我实在想不到别的人。自然了,我也不认得几位大人,想来想去,只想到你,因此来问问你。”
“若论怀恨在心,朝中恨他的人可多了去了。”单煜晗清泠笑笑,将汤婆子递回她,“别说旁人了,说说你怎么样才肯回家吧。”
花绸冷眼将宽敞的屋子一睃,回望他结冰的眼,“这里不是我家,是你家。”
他顺手用钳子翻一翻炭盆,就有翩跹的火星跃过她的眼,点亮她眼中愿该有的热情。他很好奇,这些热情,她从没给过自己,那是给了谁?
火星匆匆在空中熄灭了,像一闪而过的流星,他想抓住,搁在枕畔,温一温他沉默冷冰的薄衾。
但他的方式,是尖锐刻薄的,“就算我写了休书给你,你还有别的出路吗?难不成在奚家寄人篱下一辈子?或是找个人另嫁?你大概昏了头,一个被休退的女人,除了挑担杀猪的,谁还肯娶?认清现况吧,不要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以为能在为官做宰的男人堆里游刃有余。你太天真了,对男人、尤其是读过书的男人来说,权利比女人更诱人。”
花绸抱着汤婆子,用一种轻蔑的眼神凝望他,“多谢你提醒。”
这时节,奚桓恰巧走出来,花绸一转眼,目光便似折冻枯木重新发芽,充满湑湑的生机。单煜晗的眼睛在二人间来回睃巡,似乎后知后觉地领会了什么。
他将奚桓看了半晌,奚桓似有所感,对着他笑一笑,“太医业已替老侯爷诊过脉,没什么妨碍,只是吹了些风。姑妈倒是有些不爽利,我只好先带姑妈辞过,改日再来探望。”
陡地“啪”一声,二人回首,见魏夫人坐在榻上怒目圆睁,“可还讲点王法了?我家的媳妇,老公公病着,过来做做样子就走,把我们单家当什么了?!”
奚桓吭吭笑了两声,剪着一只手,“夫人晓得是彼此做做面子,又何必计较呢?倘或夫人觉得不好,写下休书,我们奚家绝不找麻烦。”
怄得魏夫人险些一口气上不来,脑袋嗡嗡作响,正欲拍案,倏听单煜晗沉沉地笑音,郁愤难填,“花绸就是死,也会是单氏花绸,不论她人在哪里,尸身也是葬在我单家的祖坟里,我不痛快,谁也别想痛快。”
奚桓望他一眼,沉默中目光如箭,少顷作了个揖,带着花绸打帘子出去。屋外晴光与雪光交辉,身后帘子落下,则掩盖了恚怨愤懑的晦暗。
晚出的一轮红日晒得人身上有些暖洋洋的,花绸先钻进车里,眼巴巴瞅着奚桓上来坐定,拢拢斗篷,便贴在他怀里去,“老侯爷的病真的不要紧?”
他面色一沉,带着些凝重,“我叫太医只管往不要紧了说,实则不大好,大约还能拖个一年半载。倘或他死了,你得守三年孝,单家愈发不能休妻,届时更不好办了,得趁他死前,先从单家脱身。”
花绸半仰着脸瞧他的下巴,“上回往千虚观打醮,我已经与纱雾露了口风,银子的事情我愿意帮着在你面前说和说和。她回去必定是告诉了卫嘉,不知怎的,还不见他上门来。”
“大约是有些拉不下脸面,再等两日。”
雪里长长的车辙拉回家,奚桓跳下车,将花绸搀下来,谁知一个错眼,在门前撞见一个瘦影也正由马车上跳下来,后头招呼着两个小厮,赍抬着一些料子冠带之类的礼,正往府门前过来。
走近了才瞧清,不是别个,正是卫嘉。这卫家正四处筹银子填补顺天府那笔脏银的亏空,因使纱雾管韫倩借,韫倩回绝后,露出些奚桓有钱可借的意思来,又使纱雾探过了花绸口风,心里料定有七/八分准了,这才备了薄礼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