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头见了奚桓,便站在石磴下十分要好地打拱作揖,“正要登门造访,谁知在门前撞见桓兄弟,桓兄弟这是要出门,还是才从衙门回家?”
说着看向他身边,见是一位年轻妇人,面貌似清水点芙蓉,一双杏眼婉媚动人,披着狐毛镶滚雪白斗篷,里头是茶色羽纱掩襟褂,扎着大红百迭裙,虚笼笼鸭堆乌髻,带着银嵌红玛瑙分心,七八分的素净端丽,两三分媚色撩人。
瞧得这卫嘉心如撞钟,步子连退了两步,拱手要喊,又不知怎么称呼。奚桓见他这模样,心里平白多厌他几分,面上却客套,“噢,这是我姑妈。”
“原来是姑妈,小侄拜见姑妈。”
“请勿多礼。”花绸颔首一笑,扭头与奚桓咬了个耳朵,带着椿娘先进门去。
奚桓一回头,见卫嘉只差把两个眼珠子贴到花绸背上,心里十分不悦,吭吭咳了两声,又料到他的来意,面上不得不带着些亲热,打拱手拜礼,“原来是卫兄,大老远没认出来,失敬失敬。卫兄怎么想着往我家来?真是稀客,快快请进!”
言讫使唤小厮来接应东西,簌簌踩着雪,将卫嘉引到厅上,吩咐了热乎乎的茶果。
一番寒暄后,那卫嘉方把来意提起,“本不好来烦桓兄弟,可愚兄实在遇到件十分要紧的事情要办,手上正缺二三千银子使,访遍亲友,都无人有这些钱。我又急着用,想来想去,这京师地界里,若论银钱,贵府也是出名的富户,这不就想起桓兄弟来,厚着脸皮来叨扰了。”
隔着两盏茶烟,奚桓打量他几眼,见他骨骼清瘦,颧骨略高,脸色有些发青,的确一脸败相。
他心里冷笑两声,搁下茶盅正了正了声,嗓子仍旧沙哑,显得人格外沉稳,“卫兄遇到了什么麻烦?说给我听听,能帮的我必然尽力相助。”
见他这般热络,卫嘉心里险些乐得找不着北,面上忙做出苦不堪言的愁色,“贵二叔在也在顺天府当差,我也不瞒了。前些日子,我家正缺万把银子使,急得各处遍寻无果,我父亲只得在衙门里借了些要充公的赃款。眼下衙门里正等着这笔银子上缴户部,我家只好四处筹借,想着先填上这个窟窿,等年关下各处田庄上的租子与粮食收上来了,自然先紧着还给人。”
奚桓把眉一叠,假意忖度良久,适才徐徐点头,“这件事情,我也听见说了,二叔还找父亲求着宽限个日子。我父亲拍了板的,最晚年关前,得把银子入库。你家里着急,也难免,你也知道我父亲这个人,宽限个日子,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正是,家父心里十分感激,也不敢再求。只是眼下借银子,又借到你这里来,我也十分过不去,可事已至此,实在没办法。”
“得了,”奚桓叹一叹,端起茶呷一口,“我也晓得你的难处。这银子,我借你,只是到底不是小数目,你给我几日,我差人到钱庄里化了来,你十五后来取,你看好不好?”
卫嘉两手一拍,恨不得跪下谢他,匆匆作揖,“我就知道桓兄弟是位侠肝义胆之人!有什么不好?我到日子备好借据来,过后还要设宴谢你!”
“好说好说。”
二人谢来推去一番,奚桓亲自将他送出去,这厢归到屋里,换了衣裳,吃了碗酥油牛奶,使采薇去叫了北果来问话:
“我交代你办的事情,你可办妥了?”
北果忙在书案前答应,“都办妥了,找到了那个大庄家,外头只叫他陈大,惯常设赌局,有大有小,专拱京城里好些达官显宦人家的公子哥赌钱。他背后是宫里赵妃娘娘的胞弟赵国舅的本钱,因此还无人敢赖账的,手底下又养着好些打手,专管收账。倘或遇到那赖账的,甭管你是什么一品二品大员,先将你堵着打一顿,那些人无理在先,又看赵妃娘娘的脸面,皆不敢理论声张。那卫嘉在他手底下原是欠了两三万的,亏得他爹上回替他还了大半,如今还欠着一万呢。”
“事情可与这陈大说好了?他应下没有?”
“横竖是他赚钱的事情,自然应下了。”北果嘻嘻笑笑地到榻上拣了块点心塞在嘴里,两下嚼咽了,走到熏笼前搓手,接着道:“我跟他说,事情办成了,再给他二百两,他满心高兴地就应下了,就等着卫嘉拿了咱们的银子,他就找他去。”
“好。”奚桓也笑一笑,露出些几分自在自得,“这事情你盯着,办得好了,我赏银子与你妈,叫她给你风风光光娶个媳妇。”
“爷还没娶妻,我哪敢抢在爷前头去?”
“少跟我耍滑头。”
北果笑一笑,又抓了两块点心,一阵风卷去了,落在书案上的一束光里,扑起袅袅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