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烈雪之刀(修)

这两刀虽然使得绚丽,杨宁看在眼里,却是不同,他在武道上面的修为本已极深,吴衡又刻意使得极慢,自然看得出这刀法的厉害之处,心中揣摩之下,这两招凶险之处却是更胜方才的“六月飞霜”,只不过发觉之时往往已经太迟了。只是他的性子却是不肯服输,若是别人得此良机,定会仔细观看这绝世的刀法,他却是在脑海中想着如何对敌。这样实际上比真刀真枪的比武更加凶险,若是当真比刀,若是不敌还可以避让,在脑海中比试的时候却是只有破了对方的招数才算成功,杨宁苦思冥想,只觉得所知的刀法在脑海中乱成一团,却是想不出什么法子可以破解吴衡的刀法,只想了片刻,就觉得头晕目眩。

杨宁虽然心志坚忍,可是终究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岳阳楼大梦初醒,心中仍有母子乖离之恨,却又与罗承玉邂逅相逢,听涛阁血战,不仅重伤了他的身躯,也令他心灵再受重创,再加上和平烟几乎同归于尽的苦战,几乎令他气散功消的鞭刑,这种种事端都令他心灵备受摧折,几乎是伤痕累累,在吴衡绝妙刀法的逼迫之下,杨宁又殚精竭虑地思索破解的招数,此刻就如绷紧的弓弦从中折断一般,杨宁的神智再也不能维系清明,无边的杀意和仇恨一瞬间侵占了原本冰封的心灵,不知不觉间双目内竟是多了一抹血红之色,只是却是无人发觉。

几乎是在吴衡长刀划出最后一瓣寒梅的时候,杨宁挺身而起,挥刀直扑而上,这一刀凶悍残毒,刀光如虹,流光暴射,配合武道宗绝世无双的身法,杨宁仿佛化身千万,在吴衡身边留下一串串虚幻的身影,更加令人瞠目结舌的是,杨宁和这些虚幻的影子一起,竟然隐隐形成了暗合八卦之数的乾坤阵法,竟将吴衡困在当中。

吴衡心中巨震,手中的长刀化成雪影云雾,将周身护得铜墙铁壁一般,这是他刀法之中防守最森严的“雪拥蓝关”,空气中响起无数激越的撞击声,声声刺耳,罡风刀气四逸横飞,整座演武厅似乎都在颤抖。

“当当当”,厅中接连响起金玉也似的声音,吴衡眼力如电,接连数刀劈在杨宁手中单刀上,更是刻意劈在同一个位置,杨宁手中的寻常钢刀,本就抵不住宝刀的锋锐,再加上功力不如,“铮”地一声竟是从中折断。可是杨宁却没有丝毫气馁,眼中寒光暴射,面上露出冰冷残忍的笑容,握着断刀用力一挥,正击在前半截断刀的尾部,半截霜刃激射而出,就如流星电虹一般穿破重重雪影,划向吴衡脖颈,而他自己却是身形倏忽一转,转眼之间已经到了吴衡身后,刀光吞吐,只在吴衡脊背间缭绕。

吴衡怒极反笑,改单手握刀为双手握刀,几乎是毫无花巧地一刀劈出,击落划向脖颈的断刀,毫无停顿之意,继而旋身出刀,当头劈向杨宁,白茫茫的刀气雪影汇聚成龙卷模样,吞吐不定的刀芒如同雪中燃烧的烈火,暴烈的火焰中带着冷酷的肃杀,那种惨烈无比的气势迅速淹没了演武厅的所有角落,刀势狂烈中带着冻凝的寒意,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吴衡已经存心要将杨宁斩于刀下。

在一边观战的段越原本早已神智昏昏,以他的修为,能够坚持看到现在已经是极不容易了,原本他还在心中佩服,杨宁居然能够支持到现在,甚至还能反击,但是杨宁杀意纵横的最后一刀却令他不由皱眉,他也算是青年一辈的高手,自然看出杨宁已经非是比武试刀,竟是想要杀死吴衡,虽然如此,可是吴衡的绝情一刀却令他心中巨震,他毕竟是个将军而非纯粹的武者,想到杨宁身份的特殊,以及不知何时就会到达的幽冀使者,若是吴衡就这样杀了他,那么许多后招就不能使用了,终于忍不住竭力大叫道:“王上手下留情。”

吴衡这一刀如果毫不犹豫,只怕杨宁必然死在刀下,杨宁的状况原本就非是最佳,更何况吴衡的修为本就在他之上,可是吴衡几乎在出刀的同时,也想到了杨宁的身份,心中便有些犹豫,听到段越的喊声的时候,杨宁正是出刀攻来,吴衡清清楚楚看到了杨宁那双血红的、充满戾气的眸子,心中一动,手下又是略略一缓。

高手过招,胜负之间往往只有一线之差,吴衡手下一缓,自然露出了少许破绽,而在刀气压迫下濒临绝境的杨宁此刻却是心中灵光一闪,当年在栖凤宫中亲眼所见的情景和眼前重合起来,生死关头,竟是将那一刀完完整整想了起来。也无心思索,杨宁手中断刀划出,前半招平和沉凝,后半招却是风云突起,就如同久被驯服的猛兽突然露出狰狞的面貌,如同方才平静的海面,突然巨浪滔天,刀势如山岳一般威严,如海浪一般奔放,和那扑面而来的雪龙刀影纠缠在一起。

吴衡原本就已经心中犹疑,再加上这一刀的后半招那种威势唤醒了他的记忆,战意一消,手中的刀光顿时被搅得粉碎,雪影纷纷坠落,如同玉龙重伤之后落下的鳞片一般。“当”一声巨震,霎时间所有的刀光全部消散,就连四散的刀气罡风,也是无影无踪,演武厅中央,就只有吴衡和杨宁两刀相交,杨宁手中只有半截断刀,而吴衡手中长刀却是五尺长短,形势强弱,一见可知,可是杨宁神情傲然,神宇气度竟是没有一丝示弱,而原本已经愤怒地生出杀意的吴衡,此刻却是神情怔忡疑惑,两人四目相对,竟是谁都没有再出刀攻击。

杨宁此刻的眼睛已经是清明如冰,心中的种种负面情绪早已在这一刀之中全部发泄出去,虽然周身衣衫破碎,不知何时已经被汗水浸透的散乱黑发更是被刀光削得七零八落,可是他神色间没有一丝懊恼,除了略显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一丝不正常的嫣红之外,露出内伤略有加重的征兆之外,眉宇间反而是神采飞扬,原本平凡清秀的容颜,此刻却是光彩照人。

吴衡眼中神采变幻万千,先是惊讶,继而疑惑,然后是恍然,再然后,却已经是幽深莫测,他伸出手去,从杨宁手中接过那柄断刀,杨宁原本已经几乎无力握刀,更无心抗拒,任凭吴衡取过断刀,然后他的身形摇摇欲坠,索性不顾一切地坐在地上。吴衡将手中长刀归鞘,对着站在厅门,早已经面无血色,衣甲零碎的段越淡淡道:“你先出去吧,好好参悟今日所得,不要浪费了这机缘。”

段越闻言,虽然依旧心中不安,可是却也无力多想,踉踉跄跄地退出演武厅,自去冥思苦想了。

在厅门合上的一瞬,吴衡脸上的神情柔和了许多,失笑道:“这就是子静你方才只使了一半的刀法,这世上只有一人可以使出这样的神刀,这些年来,杨远的修为想必大有进境,已经可以将锋芒藏在平淡之中,想来当他神刀突然使出的时候,必然是奇峰突起,威凌天下,不愧宗师之名,本王终究是甘拜下风,你这一刀也使得很好,若非我可以肯定你是西门先生的弟子,只怕还会以为你是杨远的门人呢。”

杨宁抬头看向吴衡,欣喜地道:“那一刀定是这个样子的,虽然未必形似,但是神韵至少有五六分相像,只是真是奇怪啊,我明明记得没有看到那一刀的全貌,为什么竟会突然想了起来?”杨宁自然不知道,他当日神智不清的时候,距离完全的昏迷本就还有一段时间,所以他其实已经将杨远那一刀全部看在眼里,只不过后半刀虽然在他的潜意识里面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却是并不能让他回想起来,若非是吴衡含怒的那一刀“烈雪无名”,唤醒了他潜意识中的记忆,恐怕一生也不会想起这一刀的全貌,只是这样的道理,却非是世人所知。

见杨宁答非所问,吴衡不由苦笑,知道这少年根本没有听进自己的话,思绪依旧纠缠在那刀法之上,不过他的这个问题,吴衡也是答不出来的,所以只能微笑敷衍过去,出言问道:“令师是什么时候和杨远比武较技的,为何从未有人知晓此事,就是令师谦抑隐忍,杨远也不肯多说,但是也不可能一点消息都不泄漏的?”他提这个问题原本是想转移话题,但是话一出口,却是自己也觉得蹊跷起来,忍不住盯着杨宁的眼睛,希望能够得到一些实情。

杨宁目中神光一黯,四年前,刀王杨远和隐帝西门烈,就在栖凤宫中以切磋为由进行了一场不为人知的决斗。虽然杨宁当时还不明白其中缘由,可是他却能够感觉到杨远身上的杀意,也知道那一场决战和自己息息相关,要不然纵然是宗师级别的对决,师尊也不会让自己在一边旁观,更是违背了娘亲不许自己随便和外人相见的谕令。而数年之后,平烟的提点,加上心智的豁然开朗,杨宁已经隐隐知晓当日决战的真相,若非师尊迫退了自己那位堂叔祖,只怕自己如今已经身不由主了。

那时皇帝杨侗的身子渐渐不妥起来,朝廷上下人人都知道杨侗可能活不过三五年了,这种情况下,皇室争取杨宁的动作就大了起来,毕竟控制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却可以影响到幽冀的归属,怎会有人不动心呢?若非这个缘故,原本在长安隐修的杨远,怎会悄然来到洛阳。虽然当日胜负未分,可是杨宁却记得战后数日师尊神情黯然,想来必然是落了下风,现在想来,栖凤宫遭火劫多半也有杨远插手,若不是如此,娘亲怎也能在师尊的护送下回到幽冀的。

只是这些事情,他是绝对不愿说出口的,虽然他已经不再排斥自己的身份,可是除非被当面揭破,他还不想让别人知道,尤其眼前这人还有一个身份是割据一方的藩王,便是再无知,他也知道什么是枭雄心术,所以杨宁微微移目避开吴衡探询的目光,答道:“晚辈也不清楚,想必师尊和逸王殿下有什么约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