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衡看了杨宁一眼,知道他所言不尽不实,却也没有恼怒,反而笑道:“这些姑且不论,子静你可知道为什么本王让你尽观烈雪刀法?”
杨宁见他不再追究,心中一宽,听到吴衡的问题却是犹豫起来,就是以他的不解世事,也知道不能挑明了说是吴衡见猎心喜,可是他又想不出如何回答,眉宇间不由多了烦恼之色。
吴衡也不想难为他,淡淡笑道:“你或者以为本王只是贪看你的刀法,不过这却是轻看本王了,原本本王的心思或者就连自己也不甚明了,可是此刻却是明白的很,令师可是对你颇为疏远,除了传你武艺之外很少和你亲近,你的父母亲人之中可有人性子刚烈非常?”
杨宁闻言不由冷汗涔涔,怔怔地望着吴衡,心道,莫非此人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否则怎会知道的这样清楚,心中生出杀机,却是隐藏起来,就连目光也变得毫无一丝情绪外泄,只是默默点头。
吴衡却是没有看穿杨宁心思,只道他心中黯然,便长叹道:“果然如此,西门兄果然是不世奇人,本王佩服,当年本王和西门兄相遇,就发觉他的秉性和武功有着很大的冲突,虽然西门兄天资禀赋都是不作第二人想,可是这天生的冲突差异却是最大的隐患,若是遇上寻常对手,倒还罢了,若是遇到相同级数的高手,必会在关键时候露出些许破绽,这一线破绽就是生死分际。所以令师遁世隐修,不求扬名天下,实在也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当年本王和令师切磋武技,令师武功在我之上,却经常在胜负将分的关键时候住手罢战,就是因为这天生的破绽。我想令师对贵门传承十分重视,为了将武道宗发扬光大,必然要选一个资质天赋性情都十分适合的弟子,你今日有这样的成就,想必入门极早,只是若是年纪太小,资质根骨还可以看出优劣,性情却是难测,令师又是深受其苦,必然不愿弟子重蹈覆辙。他选了你为弟子,必然是因为你有骨肉至亲性子刚烈坚忍,子女往往酷肖父母,所以我猜令师定是因此收你为徒。子静你性子桀骜坚忍,手段狠辣,更有一种天生的刚烈性情,实在是武道宗难得的传人,令师择你为徒,一定是费尽苦心。我想令师为了你的成就,定然不愿影响了你,若是平日定然是对他疏离冷淡,免得你沾染上他与世无争的性情,你说本王猜测的是不是有几分道理?”
杨宁只觉心中巨震,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望着吴衡,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的神色,吴衡又叹道:“我见贤侄性子未免过分孤傲,所以才会知道你恐怕幼时受尽冷遇,心中不免常常怀恨吧,其实令师这样做,定然是想你成为新一代的武帝,令师这般苦心,想必贤侄是不明白的,今日我说的不论对与不对,但是令师对贤侄你必定给予众望,你若不能重振武道宗声威,岂非辜负了令师一片苦心。本王今日和你试刀,却也不是全无所求,世间四大宗师,别人也就罢了,唯有刀王杨远,我是绝对不服气的,若是本王能够放下军政大事,潜心练刀,未必没有胜过他的一天,可是本王自知没有这样的可能,我放不下的东西太多了。偏偏南疆百万军民,我竟是挑不出一个可以青出于蓝的弟子,可以完成本王挑战杨远的心愿。今日让你观我刀意,却是为了两个缘故,一来,本王见你在刀法上面资质不凡,你身为武道宗弟子,将来必会向杨远挑战,我只盼你到时候能够用上本王的刀法,也算是完成了本王的心愿,二来,我担心烈雪刀法没有好的传人,恐怕终究会湮没无踪,能够传给你一些精髓,将来便是当真失传了,也会留下一些影子给后人知晓。”
杨宁目光流转,竟是幽深如寒潭,良久,他俯身下拜,只是却没有说一个字,有些事情,他是宁可去做,也不会说出口的。
吴衡却也明白他的心意,不愿让他觉得身有重负,便笑道:“子静也不必看得太重,这不过是本王一点私心,原也没有什么要紧,本王如今已经是一方诸侯,还有什么必要定要和一个武夫过不去呢?说不定本王的子嗣弟子中就有可以承继本王刀法的英才,你却不必太放在心上。”
杨宁明白吴衡不愿为难自己的心意,心中生出感激之意,恭谨地道:“能够亲眼见到王爷的刀法,在下已经是足慰平生,挑战刀王本就是晚辈心中执念,只是晚辈有自知之明,如今还没有挑战当世四大宗师的资格,不过今日得以见识烈雪刀法的精髓,将来挑战刀王又多了几分把握,他日在刀法上若有所成就,全拜王爷厚赐。时间已经不早了,晚辈也该回去调息养伤了,若是不快些参悟今日所见的刀法,只恐会忘记了,在幽冀来人之前,晚辈想要闭关一段时间。”
吴衡听到“幽冀”二字,突然觉得无比刺耳,原本想要利用这少年的心思不知何时已经淡了,犹豫了片刻,他看向杨宁那双乌黑澄亮的眸子,道:“本王与燕王世子还有些交情,若是放你离去,虽然有些麻烦,但是想来燕王世子应该不会因此生事,子静你可想离去么?”他的语气还是有些犹疑,毕竟将刺客交给罗承玉,已经是决定了的事情,一旦放走杨宁,只怕会影响颇大,可是此刻杨宁在他心中已经是个晚辈,让他生出不忍之情,毕竟杨宁一旦落入罗承玉之手,终究是生死未卜。
杨宁听到这里,身躯轻颤了一下,低头想了片刻,抬起头来,一双眸子已经淡漠非常,从容道:“王爷传刀之恩,晚辈还没有报答,若是再承活命之恩,只怕这一生也没有法子报答王爷的恩情了,请恕晚辈无礼,不能接受王爷的好意。”
听到杨宁的回答,吴衡竟是愣住了,仔细地看去,只见这少年眉宇间气质泠泠,便如误落凡间的龙凤一般高华孤傲,这样的人,原本就不会平白接受别人的恩惠,接受自己的传刀,不过是因为爱武之心,而且也是通过交手观摩自己的刀意,想来若是自己当真拿着刀诀认真教他,他反而不会轻易接受吧?
心中黯然长叹,吴衡摇头道:“是本王多事了,你去吧。”杨宁再度拜了一拜,才起身向外走去,他的步子缓慢非常,虽然在吴衡的刻意留手之下,他的内伤并没有加重多少,可是几乎所有的精力都耗尽在最后那一刀上面,此刻的杨宁,当真是举步唯艰,只是他的心中却是非常轻松。方才吴衡之言对他并非没有诱惑,虽然他并非惧怕前往幽冀,更是念着托付给罗承玉的双绝,可是若能够自由的前去,终究胜过作为阶下囚而去,虽然他未必有这个勇气。可是他却能感觉到吴衡的犹豫,明白或许是一件非常为难的事情,略一思索,终于放弃了这难得的机会,不愿再受吴衡恩情。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负手默默立在演武厅中的吴衡耳边传来宁素道的声音道:“王上,子静公子已经自行回到牢中,并未有逃脱之意,幽冀方面有书信来,燕王世子派了心腹重臣前来提取刺客,看来对此事重视非常。”吴衡没有回头,他能够听得出来宁素道语气中淡淡的埋怨,呵呵,自己没有令侍卫给那少年戴上枷锁,送回牢中,想来自己的心腹臣子已经明白了他的纵容之意,吴衡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就是自己想要网开一面,却还有人不肯领情啊。
片刻,吴衡敛去笑容,冷冷道:“传书给七殿下,让他仔细查访这些年逸王杨远曾和什么人交过手,杨远此人,乃是杨氏的忠臣,除非是为了杨家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轻易出手的,西门断水乃是本王旧识,生性不爱争斗,既然和杨远决斗,那么必然也是这天下纷争的局内人,本王要知道他是归属了哪一方的势力,武道宗的力量不可轻忽,这件事情要下禁口令,不许外传,除了本王之外,我不希望别人得到武道宗的助力。”
宁素道眸子里面闪现出一丝杀意,道:“燕王世子罗承玉雄才大略,若是子静公子落入他手中,只怕有五分可能会降了罗承玉,王上仍然要听之任之么?为了稳妥起见,至少也要确保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
吴衡淡淡一笑,道:“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这世上若还有人能够收服这桀骜少年,便是让本王纳土归顺,本王也是甘之如饴,天上的龙凤,岂会做别人的臣属。”说罢,目光变得飘渺遥远,仿佛透过重重云山,看向黄河以北,太行之东的土地。
宁素道心中微震,身为滇王的臣属,他自然不愿吴衡生出纳土之心,目光一转,便含笑道:“王上,夫人闻知您与子静公子试刀,已经在外面等候,未得召唤,不敢擅入,臣见王上衣衫碎裂,大汗淋漓,不如请夫人进来伺候王上更衣吧。”
吴衡将心中千万思绪尽皆收敛起来,低头一看,果然周身凌乱,衣衫早已在刀气侵袭下更是破碎不堪,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狼狈了,想到此处不禁微微苦笑,演武厅后进便有沐浴更衣之所,又听说爱妾已经在外等候召唤,唇边不觉露出一缕温柔至极的微笑,点头道:“请夫人进来吧。”言罢也不等宁素道有所反应,便便起身向内走去。宁素道松了口气,也转身走出演武厅,去通知正在翘首以盼的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