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对垒

“回禀将军,”她严肃答,“似乎是……皇十一子,皇甫逸。”

江凭阑闻言点点头,并没有太意外,在她的考量里,最可能被派到前线来的本就只有喻衍和十一这两个人选。而后者身为皇子,虽容易引起朝臣忌惮,却更有利于安抚民心。

“你留守大营,我去。”她干脆道,又在柳瓷企图劝阻前截断了话头,“军令。”

柳瓷皱了皱眉,显然放心不下,却不好当着这些士兵的面多说,悄悄吩咐了几个信得过的人示意他们顾好将军。

江凭阑相信柳瓷的判断,没有重新安排点兵,直接带着人去了饮马河,不多不少,也恰好是一支万人骑兵队。

她很清楚,皇甫打的是防守的主意,因此多半不会主动进攻。而她此番逼近亓水关只是为了配合微生在西边的战事,只要他那边进展顺利,这边也没有打进去火拼的必要。眼下这一去,多半是一场不大有实际意义却不得不进行的对峙。

蒙蒙亮的天里,皇甫和大乾的军队分列饮马河的两岸,谁都没有越界,就那么静静望着彼此,打响了一场无声的冷战。

两边的领袖都是人杰,一位是皇甫的皇子,一位是大乾的摄政王,皆被己方的士兵们簇拥着高踞马上,冷眼看着对方。河面宽不过十丈,对目力极佳的习武之人而言,足可看清对面人的神情变化。

暮秋清晨的日头照着干净明澈的饮马河,粼粼的波光泛着淡索索的暖意,一片红叶被风卷着荡向了河面,自皇甫驻守的北岸悠悠飘来了南岸。

两万骑兵皆是聚精会神,严阵以待,似乎谁都没注意到那么细微的动静,可两边的将领却同时垂了垂眼。

两位都是人精,即便没有正面直视,也都用余光时刻紧盯着对面人,于是便在自己垂眼的同时察觉到了对方一模一样的动作。这么一来,双方似乎都微微愣了愣,只是愣神不过一刹,一刹过后便各归各位,继续大眼瞪小眼。

然而这各归各位却只在表面,江凭阑觉得,她的心似乎在方才那一刹里跳得快过了头。她稍稍蹙起眉,不觉得这种紧张感是临敌时的惊慌,更何况眼下根本打不起来,就算交战,胜利也必定属于背后有援军的自己。那么,她在紧张些什么?

皇甫逸这个人,跟她并没有过私底下的往来。尽管从前,他总在那些七七八八的宴会上一口一个“九嫂”地亲昵喊她,可之后那一桩金銮案却让他换了性子,整个人变得寡言了许多,不大会再主动跟人搭腔。而为了掩人耳目,他也几乎从不踏进宁王府,偶尔跟皇甫弋南议事都是在外头,因此,江凭阑对他的了解远远少过对喻衍。

她思忖着,或许正是这种陌生感,才让她下意识有了近乎紧张的警惕?

平静了一会,她的脑子里忽然闪过方才红叶飘来的画面,不知怎得便低头扫了一眼河面,这一眼看去,正瞧见那片薄薄的叶子被河水浸湿,似乎快要沉没了。

她忍不住紧了紧手中的缰绳。做完这个动作又觉得自己今日是中了邪,淹没一片北岸来的红叶怎么了,就是淹死个北岸的人,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在此之前,她从不觉得两军对垒是这么煎熬的一件事。皇甫逸生性淡泊,这样的人最是好静,最是有耐性,所以她亲自来了,怕柳瓷那个急性子熬不住。可却没想到,不过这么一会功夫,素来冷静的自己竟也急躁了起来。

江凭阑刚想调整调整心态,忽见对岸的人打了个手势,一部分骑兵便退了下去,似乎是去稍微远些的地方扎营了。

玩持久战?她皱皱眉,也打出一个同样的手势,吩咐士兵们去搭帐篷。

又过一会,对岸的人再打一个手势,皇甫的骑兵们齐齐下马,原地休整,吃起了干粮。

江凭阑有点眩晕,对方明明是神态自若的样子,这下令的架势却怎么比自己还急躁?她盯着眼前有点戏剧化的一幕,心道不休息白不休息,便让己方的士兵们也吃起了干粮。

再没有比这更诡异的场景了。两支本该你死我活的敌对军队,隔着一条不宽不窄的河,各自啃着手里的干粮。喂饱了自己还不够,也不知是哪边的士兵先优哉游哉给马喂起了草,所有人都跟着这么做了起来。

江凭阑在心里哭笑不得,早知道皇甫逸这么随和,她便不会亲自跑这一趟了,如今想走也走不成,眼看着对面人下了马,回了刚搭好的营帐,她开始思考:不会有诈吧,自己是不是也该回去休息休息睡上一觉?

正踌躇呢,却见皇甫逸进了营帐没拉帐帘,开了个正对着南岸的口子,就那么坐在了案几边,一面一勺勺喝着什么,一面望着这头的江凭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