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付

半晌后,她木然点头,平静得像是一张没有冷暖的纸,“好,我知道了。”

何凉沉几乎要怀疑眼前的人与前头跪天阶的不是同一个了。他见过太多生老病死,却从未见过生老病死当前,还能如此泰然处之的。

半晌后,他叹了口气,“您应当晓得,下官当日为何宁愿违背医德也见死不救。”

江凭阑笑了笑,“您不救他,不是因为您与甫京何老的恩怨。而是救了他,他照样熬不过一个年头,却得叫微生背上一生的罪孽。这笔买卖,划不来。至于您后来答应救他,也不是因我的诚意有所动容。而是您看见了,我愿替微生赎这场罪孽的决心。”

何凉沉的喉结动了动,似乎也有苦难咽,“这两个孩子,谁也不容易。”

谁说不是呢?江凭阑面无表情地立着,抬头看向云起云涌的天际,像在揣摩老天为何丢给她这个难题。

半晌后,她轻轻道:“何先生请放心,该作何抉择,我心中早便有了答案。”说罢向他稍一颔首,背脊笔挺地一步步走远了去。

……

入夜时分,一个黑漆漆的人影蹿过墙头,灵巧翻落,一阵风似的钻进了密殿。床榻上的人似乎就在等她,枕着床栏丝毫没有要睡的意思,待她步至跟前便抬起头来,朝她一笑。

江凭阑忍不住紧了紧手中的密报。

回廊里没有人,她因此刻意加重了步子。以皇甫弋南平常的耳力,早在那时就该有所察觉,可他今日判断她来,却不是用听,而是用看的。

他素来很会伪装自己的弱点,但只要她用了心,也并非不能发现。

她在他床榻边坐下,酝酿了许久也不知如何开口,反倒是皇甫弋南先道:“手里拿的什么?”

她垂头看一眼手里的物件,解释起来,“是甫京来的密报。为避免惹人嫌疑,你的下属都被安置在宫外,你大概还不清楚那里的情况。”

皇甫弋南默了默,随即淡淡一笑,“你说就好,我听着。”

江凭阑不意他连亲自看看的兴趣都没有,闻言顿了顿,继而将密报搁到了一边。毕竟里头的内容她看过一遍就记得。

“你的‘死讯’传到甫京后,果不其然膨胀了老四的野心,叫他以为只要除去晔太子,皇位便唾手可得。因而过后不久,他就秘密组织了一场暗杀。晔太子死了,可老四也被十一当场拿下,人赃俱获。神武帝震怒,此番连一点余地也没留,直接将老四贬为庶人,流放极北苦寒之地。当然,在去往流放地的途中,他‘意外’亡故了。老六和老四满门已无人,徐皇后疯了,神武帝也因喻衍携群臣上奏恳请翻当年喻门之案,气得大病不起,如今的朝廷全靠十一在支撑。”她说到这里顿了顿,过了好一会才总结道,“你撒的网已经网住了所有的鱼,现在归京,正是最好时机。”

皇甫弋南沉默良久,“嗯”了一声,“今日何先生也说,我这身子不碍了。”

江凭阑闻言眼睫一颤,低下头去,过了好一会才笑着抬起眼来,“夙愿得偿,人生快事。回头见着神武帝的时候,记得把我那份仇一起报了。”

他也跟着笑笑,“你想怎么报?”

她沉吟一会,似乎也想不出法子,“你看着办,把他气得跟沈纥舟一样就是了。”

“好。”他淡淡一笑,注意到她的手一直掩在袖子里,便伸出手去握,“四月了,外头还很冷吗?”

江凭阑的手的确凉得厉害,一整天了,不知怎得就是捂不热,被他这么一问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道:“外头不冷,是我太怕冷了。”

皇甫弋南的手其实不比她的热,只是仿佛完成一个仪式般替她暖着,过一会又像有神通似的揉了揉她已看不出伤痕的额头,一面点头道:“既然如此,甫京太冷,你就别去了。”

她点点头,眼眶里突如其来一阵湿热,努力忍了,又听他道:“待朝中诸事安定,时机成熟,我或许会迁都南下,倘使将来你后悔今日赶我走了,也可到新都来寻我。”

她继续点头,将眼眶里的湿热一点点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