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亨二年七月十一日,就在各方都在猜疑李显究竟何时才能将贺兰敏之一案办妥之际,李显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案子审结,但并未直接上本高宗,而是将本章乃至诸官供词全都上交到了政事堂,以明章拜发之形式将此案之始末公诸天下,而政事堂诸宰辅也很有默契地不改一字,于当天便联名签署了李显的本章,交与高宗审核,案子遂成无可更改之铁案。高宗尽管有些子不情愿接受这等判罚,为此,也好生拖延了数日的时间,然,在重臣们的催促下,末了只能是勉强下诏照准了事,是案中,主犯贺兰敏之被革去周国公之爵位,并流配雷州;涉案之侯善业、贾朝隐等一大批武后一党官员纷纷落马,所涉者甚众,对朝局之影响可谓是深远异常。
办下了如此大的一桩案子,照理来说,该算是立下了件天大的功劳,再怎么着,也得好生风光上一回,就算不大肆庆贺,那也该自得意满上一把罢,然则李显却显然没这等打算,自打一上了本章,便即告了病假,不单不去理会上本之后的朝议纷争,甚至连早朝都不再去上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猫在了自家王府里,整整一个月都不见有冒头的迹象,这一消失之下,便已是近了中秋佳节。
中秋乃是个大节日,喜庆自是不消说的了,这不,离着节日尚有数日的时间,洛阳城里已是一派欢乐的海洋,家家张灯结彩,户户喜气洋洋,不光是因着佳节临近,更多的则是因高宗下了道诏书,言及今年的中秋佳节将举办马球赛事,除了皇家出一队之外,民间也可参加选拔,优胜者当有重赏,此道诏书一出,西苑的皇家马球专用场便已完全开放,几乎日日都有赛事上演,全城百姓可算是大饱了番眼福。
马球起源于波斯,后于汉末传入中原,至唐时已广为流传,开唐以来的三代皇帝皆是马球爱好者,尤其是太宗更是对此推崇有加,常常身体力行不说,还几乎每年都会举办几场马球赛事来与民同乐,至于高宗么,虽因身体孱弱的缘故,自身很少上场比赛,可却甚是喜欢看马球比赛,举办大型赛事的兴趣虽不及太宗那般热衷,可隔上两、三年的,也总会举办上一回,倘若是身体无大碍,高宗必定会亲临现场,与民同乐上一番。前些年因着病重之故,高宗已是连续四年不曾有举办赛事的雅兴了,今年因着明崇俨的“治疗”之故,高宗自我感觉良好,这才又起了举办赛事的心思,早早便昭告了天下,赛事之规模可谓是空前之浩大。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效,在三代帝王的带动下,马球可谓是风行大唐,上至权贵,下至一般百姓,谈起马球来,皆头头是道,当然了,真正养得起整支马球队的也就只有那些极贵之辈而已,至于普通臣民么,也就是重在参与罢了,观今日之马球好手,大多出自军伍之列,此番之球赛报名参赛队伍中也以十六卫官兵居多。
李显的马球水平相当不错,不过么,却不是这一世练出来的,而是前世攒下来的能耐,这一世,平日里偶尔也与王府亲卫们在小校场上来上一局,权且当成联络感情之用,但并不沉迷其中,也没似其他权贵那般养上支马球队充门面,对于中秋的马球赛自是无甚特别的心思,也没打算去凑那个热闹,哪怕是兴致勃勃的李贤先后都已来请了几次,李显却依旧无动于衷,别说组队参赛了,便是连正赛时的盛会都不想去观看,不为别的,只因前段时间将案子办得狠了些,再怎么着,也得避上一避不是?再说了,如今李贤正大受高宗、武后的重用,李显也不想去公众场合里抢了李贤的风头,还是躲自家府上闷声发大财来得好些,这等想法好是好,可惜却实现不了——就在中秋的前一天,高宗突然给李显下了道口谕,言及马球赛事乃与民同乐之盛会,万不可无故缺了席。
这么道旨意显然有些味道不正,内里隐约透着些蹊跷,只是李显一时半会也猜不透高宗如此吩咐背后的意味,可不管怎么说,高宗既已下了旨,这西苑李显是无论如何都得去走上一回的,再说了,在自家府上猫了如此之久,饶是李显生性沉稳,却也憋得有些子气闷了,出去透上口气倒也无甚不可之处,有鉴于此,一大早地,李显便领着阖府属官连同房里那一大帮的丫鬟们分乘了十数辆马车,浩浩荡荡地便赶到了西苑。
“七弟,七弟。”
李显算是到得比较早的了,赶到了地头时,天不过刚大亮罢了,可比起李贤这个马球狂热者来说,却又是迟了不老少,这不,李显方才刚走上自家所拥有的三层亭阁,人都还没坐下呢,就听楼梯一阵“噌噌”作响中,李贤那兴奋的声音已传进了耳中。
“六哥,您这是……”
尽管李显心中对李贤其实并不怎么待见,可大面子上的功夫却是万万不能有差的,李显这一听得响动,忙不迭地便迎到了楼梯口处,入眼便见李贤一身的紫色窄袖袍,足登黑靴,头戴幞头,手上还拿着杆偃月形球杖,一派即将登场亮相的做派,直看得李显不由地便是一愣。
“怎地,七弟很奇怪么?哈哈,为兄可是亲自率队连胜五场方杀进了前四,今日一战,为兄可是冲着锦标去的,七弟可莫要忘了替为兄好生喝彩上一番。”望着李显那惊疑的眼神,李贤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放出了句豪言。
“六哥有此雄心,小弟自当为六哥摇旗呐喊,预祝六哥旗开得胜了。”李显对此番马球赛并不曾上过心,自是不清楚赛事的进展情况,此际见李贤兴致正高,自不好泼其冷水,这便顺着李贤的话头应了一句道。
“哈,那就谢七弟吉言了,若能大胜而归,为兄当置酒与七弟好生畅饮上一回,哟,父皇来了,不扯了,走罢,一并给父皇、母后请安去。”李贤真说得起劲处,外头突地一阵锣鼓喧天,却是圣驾已至,李贤自不敢再多耽搁,忙将手中持着的马球杖丢给了紧跟在身旁的张彻,笑哈哈地一摆手,作出了个请的手势。
“六哥,请。”
迎驾乃是大礼,李贤自也不敢有失,这便笑着也摆了下手,与李贤并着肩下了楼,一路向西苑门口赶了去。
“臣等叩见圣上,叩见皇后娘娘!”
严格来说,高宗并不算是个穷奢淫欲之辈,于享受上倒是不怎么太过讲究,然则天子出行毕竟非同小可,纵使此番来西苑的本意是要与民同乐,可随行将士、宦官乃至宫女加起来足足有近万人之多,所到之处,戒备森严至极,能接近御驾的,不过寥寥数十人而已,绝大多数官吏乃至民众,也就只有在远处跪地请安的份罢了,与其说是悦民,倒不如说是扰民更为妥当些。
“诸位卿家都平身罢。”
高宗的兴致显然很高,听得外头山呼海啸般的请安声响起,立马便令近侍们卷起了车帘子,腰板挺得笔直,大手一挥,煞是豪气地叫了起,而并肩坐在高声身边的武后则一脸贤惠状地微笑着,用柔和的目光环视着跪在道旁的军民百姓,一派母仪天下之风范。
“臣等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潞王李贤乃是迎驾人等中位份最高之人,这一听高宗叫了起,立马领头三呼起了万岁,数万接驾的军民们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纷纷齐刷刷地跟着呼喝了起来,声浪之大,直冲九霄云外。
嗯?这两混球竟然出现了,该死的狗东西!李显参与接驾都已不知多少回了,自是早就习惯了这等大场面,无所谓地应和着谢了恩,神情淡然地便站了起来,自然无比地将眼光投向圣驾所在处,却突地发现伴驾的人丛中有着两个极为眼熟的身影,在定睛一看,立马认出了那两人的来历,赫然竟是武承嗣、武三思这两个败类,心头一沉,眼中立马便有一道精芒一闪而过。
前世的李显与诸武子弟有仇,而且不是一般的小仇怨,那是倾尽三江之水都无法洗脱的深仇大恨,不但是公仇,还有着深深的私恨,为此,这一世,李显没少设法想要趁着诸武子弟尚未发迹之时,处之而后快,可惜的是仅仅只是借着韩国夫人之死除去了武攸宁、武攸德等武家旁系子弟,却始终未能处掉武承嗣、武三思这两个诸武子弟中的首恶人物,心中向来深以为憾,此际见这两混球人五人六地混在了伴驾队伍之中,李显的心情自是十二万分的不爽,只是这当口上,就算有再多的不忿,李显也不敢带到脸上来,只瞥了武家兄弟一眼之后,很快便转开了眼神,满脸笑容地看着李贤在那儿煞有其事地与高宗、武后奏对着,心里头却已是飞速地盘算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