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以天下人,或者说是京城人的悠悠众口,来绑架皇帝在立后这件事上的选择权。确实是不错的想法,不过人的情绪总是千变万化,连金英都没想过,前段时间闹得那样不堪都没动真火,在几个女人之间来回周旋,被来回揉搓甚至显得有几分窝囊的皇帝,这会儿居然一下就给闷烧起来了。
“奴婢敢为刘思清担保,”他忙跪了下来,大声地保证,“他定能用心破案——只是,南京、北京距离毕竟迢远……”
“那就二十天。”皇帝抽了抽嘴角,笑了,“二十天后,让他给朕两个让人满意的答案。若做不到,他也不必活了!”
没等金英回话,他拿起白布擦了擦手,又道,“还有,太子玉牒,一直都没能报上宗人府,此事也不好再耽搁了。此次回去,你传我的话将此事办妥,玉牒上,生母便写孙氏名字。”
即使真是太子的生母家人又如何,惹火了皇帝,生母也让你变假母。金英心中,不免暗叹:罗嫔本来大有希望在玉牒上记名的,可惜了小徐娘娘,不惜和贵妃决裂,为罗嫔挣来的一线机遇,如今因为皇帝一怒,又成了泡影。
至于这击鼓鸣冤的是不是罗氏真正的家人,此事背后又有没有罗氏的意志,这些理,和皇帝是说不得的。皇帝愿意和你讲理,这理才有用,皇帝若不愿意,理是什么?
金英自然不会和皇帝讲理,他垂下头恭谨地答应了下来,“奴婢遵命。”
皇帝笑看了金英一眼,忽然又改了主意,他笑了笑,“你也不必急着回去了,让几个人抬你慢慢走吧。传信的事自有人做,你就等着按时回去查看一下刘思清的进度……这几日赶路,累得脸上纹路都深了几分。再这么快马回去,我怕金英你撑不住。”
身受皇恩,金英感动得泪流满面,呜咽道,“皇爷何出此言,奴婢为皇爷,就肝脑涂地都是荣幸,奔波几日又算得了什么。”
皇帝不免哈哈一笑,手上用力又拍了金英肩膀几下,方才道,“你下去吧,一会儿自然有手谕、令牌给你。好生歇一日,明日再上路好了。”
言罢,又勉励了几句,金英呜咽着连磕了几个响头,膝行都要退出屋子了,皇帝又道,“你回来。”
金英那个无奈啊,只好又磨着膝盖膝行回去,皇帝沉吟了一会,方才低声道,“告诉刘思清……多查查胡家!”
来了!终于来了!
金英丝毫不曾讶异,只在心中狂叫,面上却是一片肃然,他沉默着点了点头,见皇帝没有别的吩咐,方才从地上站了起来,弯腰退出了屋子——膝盖太痛,实在是磨不动了。
应酬性泪水干得是快一些,刚才在屋里还是泪珠乱滚,不一会儿,面上就只留了泪痕。金英一边走一边低着头沉思,寻思了半日,方才有几分感慨地摇了摇头,低低地叹了口气。
“命啊……”
老太监低沉而苍老的感慨,仿佛带了绝大的重量,直落入地,在地上滚了一滚,便被边塞的大风,刮入了黄沙之中。
连远在边塞的皇帝都收到了罗家人的消息,后宫同长安右门不过是一两里的路程,有什么消息传不出来?徐循的永安宫是第二天就得到了消息,王瑾、小宦官忠儿,还有素来和赵嬷嬷亲善的尚寝局女史,都是给永安宫带来了不同版本的故事。
但和别人家的热闹比起来,几位嬷嬷更关注的那还是文华殿案上的那张奏折——王瑾这一阵子在司礼监坐镇,忙得是分身无术,他知道底细,自忖不是大事,也就没有指派徒弟给永安宫送信,而是在‘夫妻’相聚的时候,把于廷益的那封奏折,告诉给了自己的菜户。
“这于大人和您连面都没有见过……”大家当然都对于廷益死咬不放的做法十分愤慨,“再说,开青楼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也就是几年前啊。”徐循刚发现的时候哭得不成样子,这会儿倒是淡定得很。“毕竟不体面,也怨不得别人说。倒是这横行乡里、建筑违制的事,我是未曾听说,若是真的,也要感谢于大人为我点出了族人不服管教的事实么。”
“话虽如此。”钱嬷嬷忧心的是另外一点,“但于大人好端端的,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上折子?只怕……是朝中有人诚心要和您做对。”
“做对就做对吧。”徐循依然不为所动,“他爱做就做好了,难道还能做到永安宫来把我给杀了?”
言罢一挥手,“此事不必多问、多操心,自管自过活便是。大哥心里自有分寸在,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们自己该做的做到位了,别人怎么为难,那是他们的事。”
当主子的这么有底气,做下人的也就不好说什么了——不过,做下人的多为主子考虑、紧张,也是题中应有之义。钱嬷嬷见皇庄妃神色淡然,也就跟着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态,并不再忧心朝中那虚无缥缈的对手,而是说道,“娘娘一向勤于约束族人,这个奴婢们心里都是有数的。如今既然有了这一封折子,是否该令人回南京查看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