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也可说得通他为何突然转变心意,不走反要留了。
若真是如此,那——
那他待如何?
方才还说他单纯,眼下就一句话切中了要害。谈风月稍稍一默,没等他心间“那”出个什么结论来,便如实答了,“一问是。幻梦之境,人醒梦散,梦中场面也只能记得个两三分,我不过零碎记得有一红衣人……如此而已。”
确没作假,梦境之中他似是背着那红衣人,仿佛前路无尽般长长缓缓地走着,如此而已。
“至于二问……”他瞧着秦念久方才自己随心挑选的几匹素色布料,心内一叹,“看来不是了。”
他原还有几分心思,道这阴魂与自己缘分不浅,兴许梦中人即是眼前人呢。
“……”敢情这人就靠红衣认人吗?秦念久心中想法万千,只余一片无语,“……”
却是衣店里的老嬷嬷见他们在角落嘀咕了许久,猜他们是拿不定主意,便满脸堆笑地凑了近来,闭眼胡吹,“公子好眼力呀,这色儿可是时下正兴的,哎,是替这位公子挑吧?那就更衬了……”
都说至半途了,她才瞄了一眼谈风月手里捏着的颜色样子,立马拍手笑道:“这红挑的好!贵气稳重,一点也不显飘的!”又眼疾手快地抽了一张他手里的样子,着重夸道:“我看啊,公子穿这烟红的霞烟缎是为最妙。这烟红可难染,染出一匹,不知要污掉几段青江,而这霞烟缎也不得了,是出自沁园最好的布厂,再说这绣工,哪个不识沁园的常满绣坊……”
她那藏在褶皱里的两粒眼珠一扫,暗猜这二位公子不是知交也该是好友,便又胡诌道:“瞧公子两个,一个穿青,一个着红,那不正是一个如竹,一个如梅嘛!有道是——”
“打住打住!”秦念久何曾见过这般阵仗,脑子都快给她念炸了,无不头疼地连连摆手,“就这个吧。”
左右是谈风月付钱,他不就想见人穿红的么!也不知他梦里那人是谁,世间万千色彩不穿,偏要穿红,风骚如此,先又说他爱美人,怕不是个……
霞烟缎可不便宜,老嬷嬷眉开眼笑地连连应声,“好好好!公子身量周正,店里就有现成的版子可用,衣裳好裁好做,待日落时分便可来取了!”
玉烟长老明日才到红岭,日落时分尚还等得。秦念久没再说什么,是谈风月点头掏了银子,又将他带出了店外。
直至走出了十米远,秦念久脑子都还是嗡嗡的,没从方才那老嬷嬷的喋喋话音里缓过劲来。猜想落空,谈风月面上却不见失望,仍是那副不缓不急的情态,漫无目的与秦念久并肩走着。
日光渐炽,早先眼睛能瞧见的生魂都不见了影踪,擦肩的只有生人。这还是自打他们相识以来,头回如此闲适地漫步同行,没有罗刹私尾随,没有异事要探查,没有大煞要除……秦念久撑伞走着,神经缓缓松了下来,却突地迎面听见有人粗着嗓门唤:“陈公子?”
定睛看去,原是那浓眉捕快王二。
秦念久先没反应过来,还是谈风月悄顶了他一肘,才速速回神,“啊,嗯。”
这王二虽然说话行事粗鲁急躁,却不难看出是个热心肠的,不似其他衙役那般避这“陈公子”如蛇蝎,反倒心中还挺记挂这事。方看这陈公子撑伞蒙面,眉眼便似有些认不出了,还是认着他的衣服和那位相伴在旁的青衣公子才试探性地出声叫了人,好在没错。
他快走两步,上前问秦念久:“你家里人可都葬了?”
秦念久:“……”
这王二,头回见面第一句就说他爹妈死了,二回见面第一句又问他家人可葬了,真不知道他这心直口快的性子究竟是怎么能安生长大,还没教人给人打死的。
而更要紧的是——他与谈风月二人,一个忘性大,一个不干已,又都忙着除祟封煞,还真把躺在义庄里的陈家人给忘了!
要知道他还借着陈温瑜的身子呢,虽然他们除去了大煞,让陈家人的生魂得以安歇消散,但若让他们的空壳肉身在那义庄中搁得腐了、臭了,来日里与陈温瑜阴司相见,都不知该如何交待……
王二见他面色有异,答不上来似的,眉头便是一皱,刚有意要出声责怪,手中就被塞入了一袋银钱,听那冷面的青衣公子道:“家人遭了这样大的灾祸,惨状如斯,见过哭过,再让他亲自去敛怕是要心衰力竭,还请先生帮着张罗几个不忌讳的人来,替他将家人好生葬了——”
陈家人的惨状王二是见过的,听了这青衣公子的一番话,也自觉对陈公子有些苛责了,只是这入葬大事,全交予他人之手似又有些于理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