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听的官员举起酒杯,衷心祝福道:
“咱们愿他历经苦难,归来仍是少年。”
箱子银钱塞得满满当当,所有听众都自发打赏,又默默离开茶楼,心底的震撼唯有独自一人才能慢慢品尝。
茶楼外,满街都是摊贩叫卖声,街坊喝茶聊天,遛鸟逛铺,似乎跟平常市井烟火气并无两样。
可说书人分明察觉到细微变化,百姓更有精气神了。
这或许是孤城英雄承受所有苦难,只为追求的八个字——
山河无恙,国泰民安。
“将钱捐给武备司。”说书人洒脱道。
“为何?”徒弟惊骇。
一场下来已经比得过六年的收入,师傅没癔症吧,不想再娶两门小妾了?
“朝廷多打造几副铠甲,多杀几个蛮狗!”说书人语气不容反驳。
徒弟郁郁寡欢,瘪着嘴不吭声。
“格局!”说书人踹了他屁股蛋,眼中有矜持之色:
“只要西域之战胜了,凭我这张嘴,还怕没钱赚?”
“你跟为师走南闯北,年纪也不小了,也该物色一门良家闺女。”
“捐!这就捐!”徒弟满脸臊热。
……
楚国。
金陵书院。
“殿下,你曾问我卜卦折寿十三年后悔么,如今可以堂堂正正说一声:不悔!”
一身玄色道袍的李屏语调澹澹。
“你一卦扬名!”楚国长公主轻启红唇,“在天机遮蔽的西域,你都准确窥测顾长安的容貌,就差一丁点。”
李屏有些愧疚地沉默下来,若是突破一丁点差距,顾长安就不会经受那般苦楚。
据说金銮殿上,女帝都不忍耳闻,裴待诏攥写时泪流满面,那究竟多么残忍的三年坚守。
一句“我没乱跑,我有乖乖守家”,竟连她年迈古稀的祖母听闻都热泪盈眶。
长公主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神洲大地没有辜负顾长安的努力,高举的火把已呈燎原之势,西蜀颁布诏书,举国之力出征西域,幽燕紧随其后,白马铁骑已候雁门关……”
“而我楚国不止大军,书院学子尽半前往西域。”
“因为他,唤醒神洲大地沉寂已久的民族精神,也让苍生黎庶重燃斗志,这已然是彪炳千秋的功绩!”
李屏点了点精致下巴,随即俯瞰着书院广场,乌泱泱的青色长衫。
白发苍苍的夫子悬空矗立,扫了一眼每张朝气蓬勃的脸庞,是读书人的意气,也有中原人的胆气。
“北方流传一句话,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说金陵书院是儒冠重灾地。”
“你们很愤怒,老夫也愤怒,可愤怒之余竟哑口无言,安史之乱后几十载,还未有书院学子在战场为国捐躯。”
恢宏严肃的声音在广场响彻。
书生紧攥双拳又无力垂落,北人说的是事实,真相最难以启齿。
夫子面无表情,不疾不徐道:
“你们安逸太久了。”
“恰逢乱世,你们要在战场上告诉天下人,书生也能只手补天裂!”
“希望尔等有人能在煌煌青史单独立传,后代子孙翻阅传记,恭称一声先贤壮我神州华夏!”
江南的微风吹拂柳絮花草,也顺着抚过每个书院学子,众人掷地震天吼出一口浩然正气:
“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天地涌出无数气团,慢慢聚拢一起,形成一条壮阔波澜的模湖河流,就那样横亘在广场上空。
保家卫国,非嗜杀,不毁仁义道德!
就好像一人镇守孤城的顾长安,尽管蛮夷称之为疯堕魔头,可中原苍生都知道,他诠释了真正的民族精神!
滚滚长江,黑袍怪物沉底三十丈,人身鱼尾,头戴黄金面具,仅露出两片江水泡得紫红的嘴唇。
“连守墓人都焕发血性了。”他呢喃轻语。
书院夫子被圣城称为旧世界的守墓人,一辈子都在想方设法保存华夏文化传承,生怕遭到帝国毁灭焚烧。
这也间接意味着,夫子恐惧帝国之势!
而今天,书院上空的浩然长河,实在是破天荒头一次。
“天神冕下,你真是废物!
”黑袍怪物冷喝一声。
万里疆土,竟然能容忍一个汉奴坚守到现在,这是帝国前所未有的耻辱,隐隐动摇了帝国子民对拓拔皇族的信任。
帝国是一部侵略史,短短六十载,从边陲部落到足足两千万里疆土,子民来自东南西北,文化习俗信仰皆不相同。
正因如此,统治基础便是强大,一直强大下去才能镇压内部蠢蠢欲动的分裂势力,也能缓和种族之间的矛盾。
可突如其来的一人一城顾长安,给帝国带来沉重的打击,撼动了圣城一直宣传的帝国无敌的精神。
“想战是吧?”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正面对决,一旦败了,那股气就彻底崩溃!”
黑袍男人自江底冲出,鱼尾重回康健双腿,他御空飞往圣城方向。
此地潜修的目的便是压制浩然正气,浩然正气近战威力不值一提,但辅助大军可谓强势无匹。
既然这个穷酸老头子要去西域,那他也必须去遏制。
途径金陵书院,黑袍男人笑了笑,声若洪钟道:
“西域战场见。”
面对挑衅,夫子眸光无波无澜,平静道:
“战场见。”
……
东吴。
御书房。
老迈帝王端坐龙椅,表情深沉,喜怒难辨。
“陛下,除咱们外,六国都拟诏了,就差讨贼檄文。”
几个重臣立在旁边,严肃汇报。
“可笑!”吴帝怒拂袍袖,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阴阳怪气:
“幽燕跟蛮国漠北接壤,他们必须出兵重创蛮国!”
“北凉更不用说,既毗邻漠北,又接壤西域!”
“赵国靠近蛮夷的河西走廊,岂有不战之理?”
“西蜀及及可危,迫切需要援军来缓解灭国压力,他们孤注一掷都很正常!”
“大唐呢虽处关中,但顾长安可是唐人,那样惊世骇俗的孤忠,女帝御驾亲征是道义所在。”
闻言,诸臣眉头深皱,竟觉得陛下的分析不可理喻。
“那楚国呢?”宰相尽量心平气和。
“唇亡齿寒,蜀地吞灭,下一个就轮到它了。”吴帝老眼浑浊,话语充斥着暗示意味。
诸臣听懂了,但没人表态,更不可能背锅。
六国都要战,就东吴逃避,怎么想都觉得耻辱不堪。
覆舟水是苍生泪,不到横流君不知!
若是不团结凝聚意志,等蛮夷各个击破,就该屠戮东吴子民了,蛮夷可是制定了种族灭绝政策。
见臣子装湖涂,吴帝阖眼不吭声,他并非不识大体,实在是东吴实力最弱,折损不起。
冗长的死寂,吴帝终是被逼得不能不表态,沉声道:
“楚国发兵多少,东吴出三成,这是朕的底线!”
诸臣面面相觑,趋行告退。
当年的陛下可是锐意进取,如今竟这般懦弱,帝王难逃老年昏庸的宿命啊,大唐李隆基的前车之鉴,竟还不吸取教训。
“陈公,父皇怎么说?”一个身穿蟒袍的中年男人急急忙忙走来。
“太子殿下,陛下愿意出兵,视楚国而定,以其三成兵力为底线。”宰相言简意赅。
太子表情僵住,欲言又止,最终叹了一声。
出兵总比作壁上观要好得多,可随便敷衍真会被天下人耻笑,抗击蛮夷不是一家一国之事,而是牵涉到整个华夏民族!
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天下岂有三十年太子乎?”
若是自己登基,定不坠江东子弟的威风,很快他掐灭大逆不道的想法。
或许是因为顾长安惊天地泣鬼神的事迹,闻者无不心怀一股气,或是勇气,或是正气,或是傲气。
“真想敬你一杯酒。”
太子感慨而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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