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春恨(二)

折娶弱腰 再枯荣 2080 字 2022-09-24

梦迢也感到一点凄迷的凉意,向他胸怀里偎了偎,“那就歇两日吧。”

他扭回眼,低垂着叹,“歇?等死那日吧。你不想要荣华富贵了?”

一句话点醒了梦迢,便由他怀里退出来,眼色刹那转得有些冷清,迤逦地背转身去,“怎么不想?一辈子的梦呢。”

孟玉倏地在背后勾了她的腿弯,将她抱起来,往铺上翛然行去,“那就歇不得,一歇,那些潦倒落魄就会撵上来,把咱们碾成骨头渣。偶然我想起从前,都有后怕。”

其间他垂眼,臂弯里颠了颠梦迢,旋即将她放在床上,体贴地牵了夏衾,俯下腰亲了她时时刻刻弯着的嘴,“那头还未散,我先过去了,你睡。”

梦迢翻侧了身,望着他走去阖窗,嗓音格外平静,“我叫彩衣在这边外院里张罗了间屋子,你那位相好的冯倌人,就安顿在那屋里睡好了。”

屋里的月光浅了一层,似薄薄的纱蒙在孟玉脸上。他在窗前不端正地作了个揖,不正经地哼了段昆腔,“小生这厢多谢夫人。”

“老爷客气。”梦迢荡着慵倦的声线翻了个身,“把灯吹了。”

紧来的漆黑中,梦迢脑子里仍是他被烛火照得温柔的眉目。真是天意作弄,这么个薄情寡义的人,偏偏长了双缱绻多情的眼。

她拽住被子揿在胸口,摁住了那颗几度迷乱的心,在渐渐升起的如霜月色里,阖上了如霜的瞳孔。

琵琶弦歇,红烛成烬,六月里天亮得早,卯时便花荫成幄,暂无人赏,空付与莺与燕。

梦迢巧手梳妆,镜里照着一双稍浓的眉,眉尾有些顿挫,底下是一双杏眼,眉宇的飒然与水汪汪的柔情调和,成就一种特殊的魅惑。

望着望着,那一缕荏弱哀切的目光渐渐幻化出一丝凶狠凄艳。她是多变的,仿佛穿着一千副皮囊,要去撕扯她,恐怕扯到你筋疲力竭也看不清真相。这是她与生俱来的天分。

这不,这日摇身一变,梦迢又成了另外副模样——

穿着鹅黄苎麻掩襟长褂,露着天青的粗布裙子,裙间的皱褶大开大合,嗓子眼里喘着奔命的吁声,拨开受惊的人群,乔装成一位四下里横冲直撞的亡命人。

太阳异常毒辣,硕大的一轮金悬在长街上头,火球似的烧沸了市井。跌跌撞撞地,她终于撞到了想要撞到的那辆马车前。

马儿猛地扬蹄,将车内的董墨颠了颠。他立时攒了眉,打帘子就要问责。谁知车底下却撞来个年轻妇人,他甚至没来得及瞧清面目,就被她一脸凌乱凄苦的泪渍晃花了眼。

亏得小厮手快,赶来拽这妇人,“哪里来的,冷不丁就往人马车前撞,也不怕马蹄子踩死你?!”

梦迢一面哭一面将身子往下坠,急得说不出话一般,扭头望望小厮,又忙转过来,一把攥紧了董墨的衣摆,大有相求之态。

董墨看了眼她的手,眼睛很黑很亮,是两颗墨翠,在斜入的太阳底下透着一丝绿,又似数十丈湖底长出来一簇水草,能悄无声息地绞杀人。

他半张脸被动荡的阳光碾着,榨尽了血色,白得通透,又渡着柔和的金边,使他平静的脸成了一尊金塑的菩萨。

就这刹那,梦迢倏地改了主意。单是一副可怜相绝对打动不了这个人,她得再使些非同寻常的手段。

于是她将悬在舌尖的哭喊咽了回去,慌乱而不安地、死死盯着他。

这目光使董墨有些迷乱了,仿佛他们彼此前世就结了冤孽,她闯到今生里来,带着满腔怨懑,朝他无声地讨债。他不知哪里提起一点兴致,转着手上的玉扳指,眼空四海,心里却在等着她开口。

可真是要命,等了好一会,她却迟迟不开口。

小厮窥了眼董墨的脸色,有些发急,复使了几分力拖拽妇人,“我说你,哪里来的姑娘家?好没廉耻!无端端撞到人车前,同两个汉子拉拉扯扯,难道你父母就没教导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