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也骂了,拉也拉了,梦迢只是哭着不撒手,仍将董墨的衣裳紧拽着,险些要将人从车里拽下来。
三五行人围拢,越围越多,渐渐将马车围成个栲栳。丝丝缕缕的阳光与窃议由人挤人的罅隙里射进来,哗啦啦、哗啦啦,像是河里起了鱼篓,在金灿灿的太阳底下,淘来半篓璀璨的沙。
董墨有刹那的冲动,想捞起一捧这金沙,碾在指间,感受她迷幻而软面的触感。然而他仅仅睨着她紧拽他衣袂的手,以高高在上的姿态。
小厮窥着他的面色,急得额上直冒汗,正愁得没法子,人堆里忽然钻出来三个男人。
领头那个冲到跟前,抬手便狠掴了梦迢一掌,“跑?我跑你娘个不要命的!你跑了还有你妹子!没了你,照样拿她抵债,你再跑个瞧瞧?!”
梦迢总算是丢开了手,董墨被拽出来的半截身子又端坐回车内,撩帘子的手迟疑着没收回,整个人在黯淡里注视着梦迢断了线的泪珠子,没有表情。
哪怕只是一瞬间,梦迢也敏锐地察觉到,他大概有些心软了。她没给他任何盘问的时机,在乱哄哄的人堆里将泪眼凝得尖利如针,涂上浓恨的毒,狠狠地从董墨的眼,扎进他的心!
这便是董墨对梦迢的最初印象,一个凄怨的迷。
后来,当董墨在这个迷里闯得疮痍遍体,隔着光阴回头望,才发现原来她一起头就露出了真面目。是他用爱,一厢情愿地为她糊了个不败金身。
日影忽西落,旖旎的残阳将连绵的灰墙青瓦蒙上金黄的颜色,像一面打磨粗糙的铜镜,变了形的人影四散了。
不知道董墨的马车是不是也散了去,梦迢懒得去想,自行乘了车马归家。
彩衣偷么旁观了一场戏,犯了半日的糊涂,这厢进屋,等不及梦迢换衣裳,先拽着她问:
“太太,为什么呀?费了一番功夫,连话也没说上一句,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散了!咱们先前分明打算得好好的,叫姓董的救了您,接着郎情妾意,事情不就成了?”
梦迢憋着劲哭了大半日,又狠挨了个耳刮,现下耳朵里还嗡嗡作响。
她把耳朵歪着掏一掏,弹了一指甲,额心轻结,“哎唷我的老天爷,你问题好多!先去瀹盅茶来我吃,我换身衣裳清静一会再说。”
彩衣瘪着嘴旋裙到外间使唤小丫头,再旋进来时,梦迢业已换下了那身粗布棉衣,穿了素日常穿的锦绣裙衫。
她坐在妆台前,对镜照面,左边腮颊上果然还有个手印子,有些泛青,便不由抱怨,“这些天煞的烂痞子,哪里找来的,下这样重的手!”
“老爷外头寻的。我说叫轻些打轻些打,您非叫假戏真做!这会又抱怨起来……”
“死丫头!再顶嘴?!”梦迢陡地搦腰瞪彩衣一眼,彩衣撅起嘴犯委屈,她便犯了心软,软着腰挪到榻上坐,朝她温柔招手,“你过来我告诉你里头的缘故。”
彩衣跌荡着裙过去,坐在榻底下的脚板上,两手搭着梦迢的膝,把脸懵懂地支颐在上头。
梦迢抚猫儿似的抚着她笑,“你不知道男人,像董墨那样的家世,有的是女人捧着他,那些千娇百艳甜丝丝的爱都要把他溺坏了,他什么样的爱没受过?这时候,恨反而比爱更深刻,恨能让他记住我。”
彩衣仍旧半懵半懂,她又道:“你信不信,他今日起就会好奇,无缘无故的,我为什么恨他;我是谁,我从哪里来,为什么偏偏撞到他面前去;为什么要他救我,又不开口求……”
小丫头奉茶进来,她顿了顿,直望着人出去,收回眼向彩衣笑,面目被夕阳轻镶着柔软的光辉,“真是个傻子!要叫男人惦记你,要紧的不是你长得多美、性情多好。要紧的,你要成为他心里的一个疑问,叫他总想在你身上找寻一个答案。”
“这样讲究?”彩衣听得直咂舌,“我的老天爷,我还当女人要收服男人,长得好才是最要紧的呢。您这些手段,我恐怕一世也学不会了!”
“瞧你这出息。”梦迢乜了她一眼,推了她一下,“去,端果子来我吃。”
轻罗绣帘扑着黄澄澄的颜色,彩衣在里头咯咯傻笑,孟玉恰在外头听见,也无声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