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盼几番(二)

折娶弱腰 再枯荣 3859 字 2022-10-06

趁着这海棠有韵,老太太打点了些细软,带着个年纪相当的媳妇,欲搬到柳家院内去住。柳朝如得信,请了软轿来迎,在屋里与孟玉寒暄了两句。

孟玉摆茶款待,一如往常客套,“我到布政司赴任时,在家摆席请客,请了书望,怎么不肯来呢?”

“噢,孟兄恕罪,那日碰巧衙内有桩事情要了结,脱不开身。还未恭喜孟兄高升,请受我一拜。”

说话柳朝如拔座起来,待要郑重作揖,被孟玉托住腕子,还请他坐,“你我不比别人,是亲戚,不要多礼。娘搬到你那里去住,还要劳你费神,我还要拜谢你呢。”

彼此谢了几句,孟玉面上渐渐露出些难色来,将清茶抿了一口,“我有件事还要托书望。董大人出任巡抚,时下在山西,下一程就回济南来了,这件事想必你是知道的。”

“知道,章平给我来了信。”

“上年在济南,董大人与你姐姐……你想必也知道。”

柳朝如尴尬笑了两声,“略知一二,不晓详情。”

“不晓得也罢,终归是家丑。”孟玉啧了一声,面上露出些从未见过的真挚,“我想托你,暂且不要将董大人要回济南的时说给你姐姐知道。”

这一团乱的私情本家尚且理不清,哪轮到柳朝如来插手,他只得稍稍点头。听见丫头来回,说老太太那头收拾好了,柳朝如忙起身。恰好孟玉衙内公务缠身,两人一道说着出去,在园内分手,柳朝如独往老太太房里去。

遐暨东园,撞见梦迢在园内闲逛。那路上黛痕匝地,蕙草拔高,荷花斗艳,芳树低压。梦迢从假山上下来,迎面向柳朝如浅浅福了个身,“来接娘的?”

柳朝如回作个揖,见梦迢比上回病中稍丰腴了几分,面上笑了笑,“暑热天气,太太应当少走些,在屋里保重才是。”

梦迢稍稍点头,前头与他开路,“我也要去送送娘,一道往屋里去吧。”

两个人尴尬走了半晌,梦迢摇着扇问:“梅卿在家还好?”

“劳太太记挂,一向都好。回去我摧她来瞧太太。”

梦迢倒不是记挂梅卿,只是借着话攀谈,又睐他一眼,“她在外头做买卖的事,你知道么?还顺不顺当?”

“我知晓一二,也不清楚。”柳朝如慢着步子,撩开遮额的树枝,“她的性子太太是清楚的,这些事情也不会同我讲。”

“梅卿就是这副样子,你惯了就好了。”

且行且谈,眼瞧着要走到老太太屋里,再不问,当着人更不便问了。梦迢底下脸去,拿扇遮住口鼻,像怕给自己听见似的,“章平,来过信么?”

“来过两封。”

来了信,说些什么呢?有没有问起她?梦迢才这样想,心头便笑了自己一回,世上不见得有这样傻的人,遭了哄骗,弄得声名狼藉,吃了这样大的亏,还要过问骗他的人。

她没有信心再问了,只轻轻点头,“噢。”

柳朝如睐她一眼,把信上的内容说了两件给她听,“三月里来信,说是他家在给他议亲,是保定府的府台家的小姐,也不知议定没有。前几日来信,说到山西去了,派了件皇差。”

要到济南来的事情,柳朝如拿不准该不该对她说,窥她呆呆的,又不像再听,正好又走到老太太屋里来,也就不说了。

梦迢只听见前头几句,一颗心便如没悬挂稳似的晃了晃,脑子也跟着晃了晃,把一壶静水晃起了巨大波澜。后头的话再听不清,只记得她娘含着怨懑叽叽喳喳张着嘴对她抱怨了些什么,也是一句没听见。

这厢送走老太太,恍恍惚惚回到屋里来,睡到榻上去。从窗户里看檐外的天,参差一片,浮着几缕零散的白云,金乌不知在何方,碧青得刺眼。看了片刻,梦迢感觉眼睛发痛,翻坐起身,便流下泪来。

她给自己烧点了一袋烟,一口接一口地咂,咂得急了,烟锅子里倏黄倏黯的烟草烧出“嗤嗤”的声音,像一片着了火的枯草。蹦下个火星,落在裀垫上,烫了个小小的黑洞,那黑圈张弛蔓延,仿佛烧成了个偌大的黑窟窿。

窟窿里没有昼夜,永远是轮凄寂的月亮挂着,周围没有一点声息,一个时辰化成了一年,她在里面一滴一滴地煎熬着,从来不点灯。只怕点了灯,就忍不住推倒蜡烛,让屋子热闹烧起来。

她想起来那段为他煎熬的日子,忽然心里空荡荡的,前所未有的惘然无措。海棠树影里莺啼鸟啭,叫得空茫的院子愈发清寂。

老太太这一走,园子比往日更空静了些,柳家却兀的喧闹起来。老太太带来的那妈妈在院里四下看了一番,院子小些,空屋子倒还多,到底县衙门的房产,不至于太落魄。西厢还有两间屋子,一间堆着些杂物,给潼山住着,一间是梅卿跟前那丫头与这位妈妈合住。

墙下那片菜地却怎么瞧怎么不顺眼,可巧老太太咂着烟出来,往吴王靠上一座,“我看将那些菜拔了,种些花草倒好。”

跟着梅卿也由东厢出来,乜笑道:“快别,那小厮厉害着呢,不叫动他那块地。”说着,扑扑罗裙,叫了丫头出来,与老太太招呼,“屋子都归置好了,娘歇着,我往马通判家里去一趟,晚饭我回来时在街上买些酒菜。”

老太太点头应着,也不问她去做什么,自顾坐在吴王靠下,欹在那柱子上吞云吐雾。这厢向着院墙呆坐半日,逐渐打算以后。她那个亲生的女儿如今是有些靠不住了,这个不是亲生的更靠不住,虽积攒着几千银钱,还有些田产,可她手散惯了的,只怕不够使。

思虑起来,几番为难,要寻个进项法子,但外头买卖却不会做,也懒得操心。真是有些末路穷途之感,不由嗟叹。

恰值柳朝如下衙归家,提着两包东西,乍见她在廊下,罗衫金裙拥春愁,鬓鬟如云堆翠钿,不觉心动,绕廊而来,将两包东西悬在她眼前,“我在街上买了些吃的,叫人摆上来咱们吃午饭。”

老太太乍回神,抬起疑惑双目,“你没在衙内吃么?”

“我在衙门哪里吃去?”

“梅卿说你午饭不必等你,我还当你是在衙门吃过才来家呢。”

柳朝如将东西递给潼山,撩了衣袍在吴王靠上坐下,“她从不等我的,到时辰她吃她的,我回家来有什么吃什么。你昨日才到这里,恐怕你吃不惯,我才在街上买了半只烧鹅,半斤熏肉。”

老太太好笑起来,“你们夫妻真是,梅卿性子霸道,你也不管着她些,过的这日子,简直是一个屋檐下的陌路人。既然成了亲,就该和和睦……”

“收起你这些话吧。”话还未说完,叫柳朝如笑着打断了,“你未必是个安心为子女打算的母亲,我与梅卿也并不是什么相敬如宾的夫妻。她当初为什么要嫁我,我也不计较,我为什么要娶她,天知地知。不用在这些闲话上头费神,吃饭去。”

潼山摆好饭出来说了声,自回房去了。老太太眼瞧着对面阖上门,便换了副脸色,乜他一眼,“我同梅卿吃过了,你吃你的。”

“陪我再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