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是蛊惑人心的鬼魅,悄无声息地顺着窗户缝溜进了书房中,压抑的气氛渐渐叠加,高覆的情绪失控只在一瞬间,他迅速调整好了状态,干枯的手掌抚在画中人的脸上,不动声色岔开了话题。
“听你兄长说,你的身子不大好,这一路颠簸,可还受得住?”高覆笑起来十分慈和。
元欢垂着眸子,声音柔得如同耳畔拂过的一阵风,“一切都好。”
对话进行到这里,高覆也有些无奈,他点了点头,道:“爹让人给你收拾了院子,你才回府,这几日就好生歇息,熟悉下环境,院子里有什么缺的,只管跟爹说。”
元欢颔首,跟在毕恭毕敬为她引路的王叔身后出了书房。
几乎就在她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的那一刻,高覆脸上的笑容变戏法一样消失不见,他沉着声音问高忻:“你在信中说的,是何意思?”
面对着隐隐动怒的父亲,高忻面不改色:“皇上曾经的意思,是想让欢欢以高家嫡女的身份进宫,但后来欢欢恢复了记忆,其中发生了一些事,儿子也不是很清楚,两人好像有所争执,皇上也再没有说过让欢欢入宫这样的话。”
高忻与高覆一直都有书信往来,但毕竟是在帝王眼皮子底下,有些事情,高忻就一笔带过,而这些东西不挑明,高覆日夜难安。
“你说,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高覆在书房里踱步,“欢欢的身份被证实后,我查了许多她与皇上之间的事,虚虚假假不尽详实,我的意思是,不想让她再进宫了。”
“欢欢那个性子,倔,不会服软,方才你也看到了,但凡是个性子软和,或是心机沉的,还不得哭着上来喊声爹爹?”
高忻目光陡然一沉。
他不得不承认,高覆说得没错,但凡是个聪慧的,挤也得挤出两滴眼泪来,欢欢年龄摆在那,二十岁再想找个合适的门当户对的人家嫁了并非易事,说不得日后是要在府上养一辈子,高府就是救命稻草一般的存在。
可她偏偏,是个那样的性子。
不仅对他们,对皇帝也是那样。
在尔虞我诈的后宫,这种性子,将会活得异常艰难。
高覆有些沉痛地道:“你姑姑的悲剧,我不希望再看着重演一遍。”
那实在太痛苦了。
高家的男人都还在,怎么非要推女人进那么个火坑?
高忻狠狠皱眉,有些生硬地道:“那能如何?若是我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话,爹你当初为何不敢着手调查欢欢的事?”
这世上往往没有那么多想与不想,只有能与不能。
身处劣势的时候,想与不想都无济于事。
这就是现实给的当头棒喝。
高覆不再说话,过了许久,才又开口问起程双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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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人意料的是,高府的生活格外平静,平静得像是一滩死水,元欢的到来,并没有让高家人的生活发生一丁点的变化。
元欢头一天见到了三位姨娘,也与几个庶子庶女打了个照面,象征性地说了几句话,然后各回了各的院子。
这正合元欢的意。
现在让她困扰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夜里接二连三的噩梦。
说是噩梦,其实并没有什么面目狰狞的鬼怪和光怪陆离的幻象,有的只是她与严褚无声对峙的画面,那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要穿透梦境直接施压到她的身上,丝毫动弹不得。
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像是有人对她施了永无止境的幻术。
每次从梦里惊醒过来,她总汗湿了一身。两次三次过后,清茶担心得要命,说什么也要在里屋守夜。
到了夜里,当她听见自家主子无意识唤出那个名字时,整个人都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她想,她好像窥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又过了一段时间,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元欢和四姑娘高微时常躲在凉亭里喝茶,两人年龄差得不大,后者又是个自来熟的性子,时间一长,倒也玩到了一块。
高忻升了职,如今正是忙碌的时候,偏偏隔三差五的也不忘关心下妹妹,元欢看着那强撑着异常疲惫的样子,哭笑不得,只好再三跟他说,如果很忙就不用特意过来这边了,她吃得好住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