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吕又逵饭店联盟 姚霍武海丰陷狱

转过庙前,只见端端正正摆下三块石,大小不同,尤奇道:"这块小的呢,我兄弟们常顽的;中的只有吕兄弟拿得起;那大的却从来没有人举过。"霍武道:"这石约有多重,我只好试试;举不起时,诸兄休要见笑。"便将长衫撩上,大步向前,将那块中的轻轻拿起,不过千斤。霍武一手托住,叫众人闪开,用力一掷,去有一丈多长,那土地上打了一个大窟窿,石已埋住。又将这块大的掇将起来,不过多了五百余斤。霍武却毫不在意,两手拿到胸前,也是一手托起,在空地上走了一回,朝着那从前这块石头又一掷,听得天崩地裂的一声,底下这石变为三块。众人各各惊骇,都道:"姚爷神力,真是天下无双!不知可肯收留小人们为徒弟否?"霍武道:"承诸兄见爱,我们就兄弟称呼,说什么师父徒弟。"众人大喜,一同来到店中,杀猪宰牛,各各下拜,欢呼畅饮。

霍武又叫人先去碣石打听姚大老爷可曾回来,自己用心传授。大海又各路传集他相好兄弟褚虎、谷深、蒋心仪、武生韩普、戚光祖五人一同学习。

光阴箭去,倏忽半年有余。霍武因同气相投,且哥哥没有回衙,不觉耽延有日。这日隆冬天气,兄弟们在野外大路边较量弓箭,见驿骑飞马前来,霍武忙上前一把兜住马头,问他那里来的。那人见霍武凶勇,回道:"我是碣石镇标把总,因大老爷有紧急军务,差到惠州提台大人辕下投文书的。快放了手!"霍武道:"姚大老爷回辕没有?"那人道:"那得回来,还在海里。"霍武才放开手,早已扬鞭飞去。

霍武对众人道:"承贤弟见爱,本不该就去,只是我哥哥有警,我当急去帮扶。"又逵道:"哥哥若去,小弟情愿相随。"大海道:"哥哥不须性急,且过残冬,来春我们大家同去。凭他什么洋匪,仗着大老爷虎威,我们众兄弟协力,怕他不手到擒来!"因同至家中。霍武准要明日起身,众人再三劝留。

尤奇道:"方才那把总说,大老爷现在海中,这洋面比不得岸上,那里去寻他?哥哥决意要行,也须打听一个真实。这里离碣石不过四百里,只要打听得大老爷回辕,三四天就到,有什么要紧。"霍武踌躇了一会,说道:"也不须再去打听,新春一定前去,兄弟们且耐性等候,看有机会,我寄信到来。"众人都各依允,只有吕又逵说道:"偏我不依!哥哥到那里,我都跟到那里,我又没有家小,天南海北,都跟着去。"当晚无话。

果然,过了冬天,新春已到。众人依依不舍,初则苦苦劝留,继则轮流饯别,直迟至二月二十日才得起身。又逵先挑着行李伺候,两人洒开脚步,逢店饮酒,不论烧、黄,直至月上一更,方到鹅埠。各店俱已客满关门,只有靠北一家,虚掩了门,灯火还亮,两人进去投宿,里边却无一客,见一个老儿呆呆的坐在凳上,立起来说道:"客官,这里不便宿歇,过一家去吧。"又逵道:"你敢是欺负我们外路人不认得么?这点子鹅埠地方,少说也每年走四五遍。你家是个老客店,今日如何不肯收留?"那老儿道:"老汉因有些心事,不能照应客人,所以暂停几天的。"霍武道:"我们不过两人,不须照应,权宿一宵,望老人家方便。"那老儿道:"既是不嫌简慢,暂宿何妨。"因叫伙计关上店门,自己领他至客房安顿,说道:"请问二位尊姓大名?从那里来?到那里去?老汉好去挂号。"又逵道:"我倒认得你姓何,你如何不晓得我姓吕?这位老爷是碣石镇姚大老爷的兄弟。我们从平山而来,一同到碣石去的。"何老人道:"原来是位老爷。吕大哥也还有些面善,只是肥黑得多了。"霍武道:"这客店之中,要挂什么号?"何老人道:"因近年洋匪紧急,去年这羊蹄岭侧劫去饷银,所以官府于各店发了号簿,凡客商来往者,都要注明姓名及来踪去迹,以便稽查。"又逵道:"我们是去拿洋匪的,难道也要挂号么?"霍武道:"这是地方官小心之处,兄弟不必管他。"何老人道:"老爷们想必未曾用饭,待老汉去做来。"又逵道:"我们吃了一天寡酒,你这里有好肉好酒多拿些来,再做上二斗米饭。"何老人道:"吕大哥的量是向来好的,我去叫人拿酒菜来。"二人放下行李,打开铺盖,酒菜已送进来。吃了一回,何老人走来说道:"肉可够了?倘若嫌少,还有一个煮烂的猪头。"又逵道:"尽管拿来。"这老人真个又去切了一大冰盘热烘烘的猪头,霍武叫他坐下,说道:"你也用些。"老人道:"老汉是一口长斋,酒肉都不吃的。"霍武道:"你这店家很老成,为什么不多留些客人?你有什么心事?"何老人道:"一言难尽!老汉所生二子,阿文、阿武,这小儿子阿武才十八岁,恃着有几斤蛮力,终日在岭上捉兔寻獐,不管一些家务。大儿子阿文,认真做生意,老汉全靠着他。

去年三月,替他娶了管先生的女儿,相貌既端方,性子又贤慧,不料阿文于去年十月得病死了。"话犹未毕,早已掉下泪来。霍武道:"你老人家不要脓包势,一个人的死生寿夭,都有定数,算不得什么心事。"何老人道:"这还罢了,到了十二月里头,近邻钱典史叫家人拿了二十两银子,要买我媳妇为妾,老汉虽然痛念儿子,仍恐媳妇年少,守不得寡,且与他商量。媳妇一闻此言,号咷大哭,即往房中斩下一个小指头,誓不改嫁,老汉也就回绝了钱家。直至今年二月初八日夜里,忽有五六人跳过墙来,在媳妇房外天井中捉住一人。老汉着惊起来,看见这人,却不认得他,认做是贼。那班人认是捉奸的,当即打进媳妇房中,将媳妇从床上捉起,也捆住了,一同报官。

这牛老爷审了一堂,将贼押了,媳妇取保回家,却没有问得明白。

今日差人到来,说明日午堂复审。老汉打听得钱典史送了牛巡检三十两银子,嘱他断做奸情,当官发卖,媳妇闻知此信,今日又上了一回吊,幸得家中一个老妈子救下。姚老爷,你说这难道不是心事么?"霍武大怒道:"什么牛老爷擅敢得了银钱,强买人家的节妇!"又逵道:"哥哥不知,就是这里巡检司牛藻。从前我们拿住洋匪,被他卖放了许多,最贪赃、最可恶的。"霍武道:"老儿,你且放心,我明日在这里暂住一天,看他审问,倘断得不公,我教训他几句就是了。"何老人连忙拜谢,又进去打了几斤酒,搬些鹿脯兔肉之类出来。

听得敲门声响,何老出去开看,原来是他的第二个儿子阿武回家,肩上背着一管鸟机,手中提着几个獐兔,撞进门来。

何老道:"你还只是天天在外,今日你嫂子又上吊了,还不在家照应照应。"阿武道:"怎么只管上吊?"何老说明缘故,阿武道:"我去把这贼典史、瘟巡检都一刀杀了,嫂子也可不必上吊了。"何老喝道:"还是这样胡说!快随我来,客房中有碣石姚协镇的兄弟在此,你去见他,一同商议。"阿武放下家伙,跟着进来,且不见礼,一眼望去,早见床前竖着一根铁棒,便抢在手中,晃了两晃,觉得称手,便问道:"那一位是姚老爷?这就是他用的兵器么?"霍武道:"只我便是。这算什么兵器,不过借他挑行李罢了。"那何武才上前相见,各道姓名,同桌饮酒,说得投机,直至三更方睡。

次日起来,将他两人留住,何武也在家相陪,请至中堂。